竹园庄的两朵花

10-02 07:35   发表于 流金   阅读 756   回复 5
竹园庄的两朵花
竹园庄完小的时光,像村头那棵老槐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风一吹,就漾开细碎的、带着甜味的回忆。在那段沉默的岁月里,有两朵花,曾那样鲜活地开在我孤寂的世界里——张玉华和王聘凤。
那时的我,像株被遗忘在墙角的狗尾巴草,不爱说话,也躲着人群。是她们,像两只轻快的小蝴蝶,主动落在了我这片贫瘠的土地上。张玉华的口袋里,总像藏着魔法,时常会摸出一颗硬糖、半块烤红薯,趁我不注意时塞进我手里。那糖在嘴里慢慢化开,甜味从舌尖一直漫到心里,是我灰暗童年里为数不多的亮色。王聘凤则像个细心的小老师,每当我对着算术题皱紧眉头,手指在草稿纸上画满圈圈时,她就会轻轻搬来小凳子坐在我旁边,用铅笔尖指着题目,一句一句地讲,声音软乎乎的,像春日里的细雨,把那些难懂的知识点,一点点浇进我的心里。而我,就那样低着头,默默接受着这一切,像接受阳光的禾苗,连一句“谢谢”都羞于说出口,更不懂如何去回报。她们就像我的左膀右臂,悄悄推着我,让我的成绩单上,红色的叉号越来越少,蓝色的对勾越来越多。
王聘凤是班里最耀眼的那束光。她的老家在城里,后来因为父亲的婚姻,才跟着来到我们村。她家里条件好,衣服总是干干净净的,不像我们总带着泥土味。她的父母从不让她干农活、做零活,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她的学习上。作为学习委员,她的作业本永远是最整齐的,考试成绩永远是第一名,是老师口中的骄傲,也是我们眼里的“榜样”。小学毕业,她毫无悬念地考上了南阳一中,之后的路更是一帆风顺,从初中到高中,她的名字总能出现在年级排名的最前面。再后来,她考上了北京大学,毕业后进入了外交部工作。听说她还去过很多国家,见过大世面。她的人生,就像她写的钢笔字,一笔一划,都写得端正、开阔,最终走向了我们这些乡村孩子想都不敢想的广阔天地。
张玉华的路,却走得越来越偏。高小毕业后,她考上了南阳十四中,可没读多久,就转去了一所技工学校。毕业后,她进了一家国营工厂,在食堂管事儿,还兼着财务。那时的她,日子过得不算差,却还记得我这个穷同学。
有一次,她特意绕路来我家,站在院门口,裤脚还沾着路上的尘土。她从怀里的蓝布包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沓东西,塞进我手里——是二十斤全国流通粮票。那粮票是淡蓝色的,边角被磨得有些毛糙,却带着她手心的温度,沉甸甸的,压得我手指都有些发麻。我愣在原地,喉咙像被晒干的棉絮堵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时候,粮食金贵得要命,二十斤粮票能让我们家省出半个月的口粮。可我看着她眼里的热乎劲儿,再想想自家徒有四壁的样子,一股莫名的倔强和窘迫猛地涌了上来。我攥着粮票的手指关节都泛了白,最后还是狠狠心,把那沓粮票推回了她怀里。“华姐,我不能要。”我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叫,不敢看她的眼睛。她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愣了几秒,才轻轻“哦”了一声,把粮票重新包好放进包里。她没再多说一句话,转身走了,脚步比来时沉了不少。我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又酸又涩,想喊她,喉咙却像被卡住一样,怎么也发不出声音。从那以后,我们就很少来往了,偶尔在路上碰到,也只是匆匆打个招呼,那声“华姐”,终究没能说出口。
后来,突然从别处听说,她在食堂管财务时,为了多占点小便宜,动了歪心思,做了假账,一次就贪污了上百元。那时候的一百元,对普通人家来说是笔巨款。听说她家里靠着这些钱,日子过得挺滋润,可纸终究包不住火。反贪污运动一来,她的事就被揭发了。因为数额“巨大”,她被关进了监狱,后来又被送去了劳改农场。听到这个消息时,我手里的碗差点掉在地上,脑海里全是小时候她塞给我糖时,那张带着笑容的脸,还有那天她站在院门口,递粮票时眼里的光。怎么也没法把这些,和“劳改犯”这三个字联系在一起。
如今,每当我路过竹园庄完小的旧址,总会想起张玉华和王聘凤。她们曾是我童年里最温暖的陪伴,只是命运的风一吹,一朵飞向了云端,绽放出了最绚烂的光彩;一朵却不小心踩进了泥坑,再也没能爬出来。人生的岔路口,一步走对,一步走错,竟是如此截然不同的结局,让人心里酸酸的,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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