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京当群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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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后,我辞去家乡的工作到北京碰撞。为找工作,不断向中介交钱,最后被骗的沦为乞丐。危急时候,我跑到钟祥驻京办事处告借200元,却被他们无情的拒绝了。 
我在北京碰撞两年,有大悲,有大喜,有大起,有大落。后来就由这段经历完成了《北京城里的农民工》,被中国社会出版社出版采用,面向全国发行。全文共分八章,21万字,以“田野里走来了副总监”为高潮章。这里节选第一章,我在北京当群演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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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陆放景在街头艰难地走着,泪水直在眼眶边打转。三十四岁、一米七五的汉子,曾经百步穿杨的警卫战士,在当地很有影响的农民作家,现在却流浪街头,已经一天没有吃饭了。
街上人流如蚁,谁也不看谁一眼,都是匆匆过客。陆放景忽然明白大都市犯罪的为什么大多是农民了,农民出外本为求财,他们犯罪是迫不得已呀!陆放景现在就想犯罪,因为他饿,他有求生的本能,他没有理由不犯罪。
……
陆放景低着头,本能地顺着路边向前走。一股菜香味扑鼻而来,让他饥饿的胃抽搐了两下。他下意识地抬头瞄了一眼,原来是走在一排小餐馆门前。他无神地垂下头,却又似乎感觉到面前的这家餐馆门口贴有一张招聘启事。便又抬头,果然是一张招聘启事,上面写着:招杂工一名,管吃住,月薪500元。
极度饥饿的陆放景站住了,犹豫片刻,在一种本能的驱使下,他来到跟前,问那个看似老板的中年男人:“请问您这里还招杂工吗?”
中年男人的确是老板,他看了一眼陆放景,说:“招啊,你有什么人要应聘吗?”
陆放景说:“我想应聘,您看行吗?”
老板见陆放景穿着西服,打着领带,很有气质,不像是个干粗活的人,便疑惑地吐了一个字:“你?”
陆放景更吝啬,一个字也没说,仅仅点了点头。
老板明白了,这是一个没有找到工作的外地人。只要他能干活,管他有气质还是没气质呢!便说:“行啦,我这里正急着用人呢,明天就来吧。”
已经被饥饿左右的陆放景心里激动不已,说:“不用等明天,我现在就不走了。”

        二

  小餐馆的杂工说起来不需要大挑大拿,而且忙碌的也就三顿就餐时间。然而,从早上五点起床准备早点,到晚上十二点顾客散尽收拾休息,十八九个小时来来往往的运动,让陆放景的伤腿实在受不了。勉强干了十天,他便提出不干了。
老板一听,很不高兴,没好气地说:“什么,你在这里干了十天就想走?要走你走吧,工钱一分也没有。”
陆放景可怜巴巴地说:“老板,我也想在这里干下去,可是您看,我的腿都肿成了什么样子。”说着拉起裤子,露出受伤的膝盖骨。膝盖骨红通通的,像那种卡通娃娃的胖脸,不同的是卡通娃娃的胖脸招人喜爱,而胖胖的膝盖骨却让人感到害怕。
老板看了,有些意外:“你的腿怎么啦?”
陆放景苦着脸,恳求地说:“我出过车祸,膝盖骨粉碎性骨损。这里的活儿虽然不重,但每天转来转去的长达十八九个小时。再这样下去,我的这条腿就可能要发炎,甚至会截肢。老板,您是好人,我现在身无分文,就指着这几天的工钱再往下混几天日子。您就多担待点,给我结了吧!”
生意人都是打算盘的高手,一个走投无路的人真要留在这里出了问题,那一百多元的工资就会成为一笔耸人听闻的高利贷,让自己一辈子也还不清。于是,老板抹了十几元,扔给陆放景一红一绿两张钞票,牢骚满腹地让他走了。
幸亏行李没有从工棚里拿走,陆放景死皮赖脸的又回来了。他当晚躲着远亲不照面,第二天一早就出门,买了份报纸便开始寻找工作。在一则招聘广告中,陆放景发现了从天上掉下来的一块馅饼:本公司因拍摄需要,现招聘大量群众演员,不论性别、年龄、籍贯、学历,也不管你有无演技,只要你热爱演艺事业我们就录用。报酬每天二十至三十元,管食宿。不收任何面试费、报名费和押金。
应聘地点是在北京电影制片厂的大院内。陆放景像只狐狸,怕是陷阱,又忍不住想去偷那块馅饼,便小心翼翼地围着馅饼打转。招聘小姐十分乖巧,不但对他表现得热情洋溢,说自己从小就崇拜作家,还夸他相貌英俊,气质高雅,将来一定能在影视界大红大紫,等等。让陆放景热血沸腾,竟不知道自己是男还是女了,说,姐们以后发了,一定不会忘记你。末了,小姐要陆放景交一百元钱。
陆放景灿烂的脸上一下变成了栎树皮,那还没来得及消失的笑容被塞在一道道树皮缝里,让人看了特别难受。他绝望地说:“我就知道,尽管你们在报纸上打出了不收这费那费的广告,最终都是陷阱,统统都是骗子。”
招聘小姐很有涵养,依旧笑容可掬:“哎,你怎么能这么说话!我们是说过不收面试费、报名费和押金,但这一百元是我们为你们的建档费,还有我们专人接送你们到基地的费用、跟你们联系的电话费等等,这些你总不能让我们自己掏腰包吧?再说了,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可以骗人的地方吗?”
陆放景似笑非笑地望着招聘小姐,他已经知道了北京的小姐们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为了嗅嗅周围的气味,判明这是不是一个陷阱,陆放景走出门,四处观望起来。他见这种招聘群众演员的剧组就像乡下卖狗皮膏药的地摊一样,一个挨一个,招牌也都做得很显眼。考虑到北京电影制片厂不大可能让骗子在自己的大院内招摇撞骗,又见不断有人交钱,喜气洋洋地出来,陆放景反复斟酌,认为这回不是陷阱,便咬了咬牙,以粉身碎骨的勇气,交了一百元。
工棚是不能再呆了。陆放景带着自己的行李,第二天和几个人一起,一车搭出了近百里,最后才来到了怀柔区影视拍摄基地,在一个“群众演员管理中心”报了到。办公室的情景很简朴,一桌一椅一女人。女人三十来岁,人称水姐,抽烟抽得牙齿黄黄的,就像遭虫蛀了的老玉米棒子,凸凹不齐的不说,还有显眼的蛀洞。她让陆放景等几个人出示自己的身份证,一一登记,完后将身份证扔进自己的抽屉,丝毫没有还给大家的意思,紧接着又让陆放景等人一人再交一百五十元的管理费。
陆放景大为惊讶,说:“我们在剧组已经交了一百元,怎么到了这里又要交一百五十元?”
水姐可不是那些招聘小姐,态度既不和蔼,语气也不温柔。她呲着黄黄的牙齿,说:“剧组收的是建档费,我们这里是群众演员管理中心,这一百五十元包括管理费、住宿费,你懂吗!”
陆放景更不明白了:“这里不是管食宿吗,怎么还要交住宿费?”
水姐轻蔑地说:“那是指角色演员,不是你们群众演员。再说,我们群众演员管理中心跟剧组是两码事,你们到了这里,就得服从我们的管理,否则出了问题,谁来替你们负责任!”
陆放景明白了,剧组是人贩子,“群众演员管理中心”是买主。不幸的是他在小餐馆打工十天,总共只挣了一百五十元。在剧组交了一百元,两天的车费加生活费,到目前为止,他身上仅仅只有七元了。他下意识地看了看其他几个人,见大家都面面相觑,心知大家肯定都没有钱,便又回头看着水姐,静等着事情往下继续发展。
水姐并不硬逼着大家交,而是可劲地吸了一口烟,吐出浓浓的烟雾,说:“你们真没钱,以后从工资里面扣也行。”
陆放景一听,长长地出了口气。不管怎么说,能安顿下来就行。于是,他对水姐说:“请把我们的身份证还给我们。”
水姐说:“身份证暂时放在这里,过几天会还给你的。”
陆放景断然拒绝:“这不行。警察机关都不能随便扣押公民的身份证,你怎么能随便扣押我们的身份证?把身份证还给我们。”
水姐满脸不高兴,质问陆放景:“谁扣押你们的身份证了?你们把身份证留在这里,我们是要用它帮你们办理暂住证、演员证等,这算是扣押你们的身份证了吗?”
陆放景虽然弄不清大都市的一些运动规律,但他知道不管办什么证件,至多要身份证复印件就行了,哪能将身份证扣押起来。他正欲说话时,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挑着两个大编织袋从外面走了进来,远远的就嘻皮笑脸地跟水姐打招呼:“水姐,我又来了。”
水姐斜乜了青年一眼,轻蔑而又戏谑地问:“姓侯的,你又来干什么?”
青年看来早有准备,他放下行包,高举着自己的身份证,嘻笑着说:“嘿嘿,水姐,这不是又到你这里来混碗饭吃嘛!”说着,将身份证放到了水姐面前的桌上。
水姐用手将青年的身份证往抽屉里一抹,吩咐道:“好吧,谁叫我是菩萨心肠呢。”然后指着陆放景等人对青年说:“你来得正好,带他们到五号院和六号院去吧。”
青年嘻道:“到底谁去五号院,谁去六号院呀?请水姐明示,我愿效犬马之劳。”
水姐用手点了一下陆放景,对青年说:“你和他到五号院去,其他人都到六号院去。”
事情决定了,几个人纷纷拿行李准备动身。陆放景见大家都不提身份证的事情,青年一来也主动把身份证交给了水姐,便思忖这里的规矩可能确实如此,便也不好再说,只是和大家一起,默默地走出门来。青年很健谈,还未到住处,路上就主动向陆放景介绍了不少情况:
原来,这里的影视基地长年有剧组在拍电影电视剧。因为要很多人在剧中凑人数,当地有头脑的人就想办法弄人供应剧组。剧组付那些群众演员每人每天三十元,他们从中扣十元,每人只付二十元。大家应聘的时候,说好是管吃管住每天二十至三十元的报酬,其实是剧组需要人时,去凑一天数就给二十元钱,每人每月还要交一百五十元的管理费。拍戏时剧组管中午一顿工作餐,其它时间生活自理。不难想象,这个所谓的“群众演员管理中心”既未登记注册,也就谈不上什么合法性了。只要一踏进水姐那个门坎,你要再想出门,就得交一百五十元的管理费才行。否则,你不但会招来人身侮辱,最终还得交那一百五十元。上了当,有钱的人交了钱就可以走人,没钱的就只好在这里呆着,等拍戏的工资够抵销那一百五十元后,你才有去留的权利。
青年叫侯双劲,二十八岁,河北省张家口市的一个农民。因为妻子嫌他没有本事,两人叮叮当当,他一怒之下,就拿了家里的一千元来闯北京。和陆放景一样,没几天就被骗的一无所有,最后怀着美好的愿望来干群众演员。结果发现这里也是一个陷阱。
说这里绝对是陷阱也是不公平的,因为再走投无路的人,在这里熬两个月,也能攒够回家的路费。以侯双劲为例,他到这里熬了一个月,忍饥挨饿最后还是攒了两百元。出去后找工作无果,身无分文后回来把身份证往水姐那里一押,熬上一个月,又能挣个一百两百的。就这样来来去去,他在这里已经是四进四出了。
听到这里,陆放景连忙问:“身份证放在水姐那儿,不是为了办暂住证和演员证吗?”
侯双劲说:“哎哟我的陆哥耶,你怎么能相信水姐的胡说八道!我们住的地方乱糟糟的没人管,她把我们的身份证押在那里,是怕我们悄悄地走人了,她那一百五十元的管理费无处追讨。”
陆放景的脑袋一时转不过筋来,不解地问:“她拿了我们的身份证又不能卖钱,我们要走人,她押身份证有什么用?”
侯双劲说:“我说陆哥,你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呀,没有身份证在大都市站得住脚吗?你从这里走人,出去弄个假身份证怎么也得三百五百吧。所以,在这里多耗几天,或是想办法给她一百五十元钱,拿走自己的真身份证不就完事了吗!”
陆放景点了点头:“这倒也是。要是我,拿不回自己的身份证,我也不会走。”
作者补充于 昨天 20:03
    三
侯双劲领着陆放景走进一个院子,走进一排房子,大声叫嚷:“杨头,杨头!杨头在吗?”
房子里有一帮人在打牌,几个人在观看。随着侯双劲地叫喊,一个二十六七岁的青年站了起来,一边向这里走,一边气势汹汹地大声喝斥:“是谁在大喊大叫,还有没有规矩?”
陆放景见这个青年胖头大脸,五短身材,肚子鼓起像血吸虫病晚期。粗胳膊粗腿,似乎很有力。侯双劲并没有把这个青年放在眼里,等他来到跟前,用屌儿郎当的口气向陆放景介绍说:“陆哥,这位是我们五号院的领队,叫杨团鱼,大家都叫他杨头。”又对杨团鱼说:“杨头,这位是新来的陆哥,水姐让你给我们安排两张床铺。”
陆放景礼貌地向杨团鱼伸出手来,招呼:“杨头,你好!”
杨团鱼像没看到陆放景伸出来的手一样,爱理不理地点了点头,说:“嗯,到了这里,就要好好地遵守纪律。”然后指了指一个方向:“喏,你们就睡那两张床吧。”又对侯双劲说:“侯双劲,你是知道这里规矩的,把东西放下,带他出去剃个光头。”然后扔下陆放景和侯双劲,顾自向那帮打牌的人走去了。
陆放景在自己的家乡,只要报出自己的大名,方方面面的人都很尊重他,何曾遇到过像杨团鱼这种连起码道德都没有的鳖货。他站在原地,有些尴尬。侯双劲很是无所谓,说:“陆哥,你别在意,这是杨团鱼的杀威棒。今天要不是我四进四出知道这里的情况,你看起来也气度不凡,他肯定首先要给你上课,然后再要你读《群众演员管理中心守则》,晚上背给他听。”并介绍了杨团鱼的相关情况。
杨团鱼,一个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团圆的外地打工崽,由此可见他的脑袋到底灵不灵光了。两年前,他来京打工找不到事干,最后沦落到这里当群众演员。胡混了两个月后,水姐夫妇居然看中了他,封他做五号院的群众演员领队,管理住在这儿的人,月资三百元,免收管理费,凡剧组需要人去凑数,他都可以去。所以,一个月下来总有千儿八百的收入。行外人不知道领队是个什么品位,什么头衔,猛一听领队两字,还以为他是一个很有造诣的艺术界人士呢!群众演员来自五湖四海,大多是走投无路不愿意惹事生非的老实人。杨团鱼充分利用大家的这一心理,趾高气扬,日子过得越来越得意,越来越跋扈,居然还自作主张,制订起规矩来了。平时动辄吼叫怒骂,渐渐的连起码的人话都不会说了。
侯双劲介绍到这里,不无羡慕地指着一张床,对陆放景说:“你看,大家的床上都像猪窝,只有他的床上还铺着干净的床单,盖着一床像样的被子。因为大家都是匆匆过客,只有他想在这里混一辈子。”
陆放景进屋后,受侯双劲和杨团鱼的影响,还一直没有注意屋内的情景,这时才发现所谓五号院不过是一个大仓库,上下铺的两层床摞塞其间,足有六十张之多。由于人杂,通风性能差,使里面充满了臭脚丫子的气味。床上垫的和盖的都是市场上那种水货被子,又窄又薄。特别是盖的被子,一团团的破棉絮像高高低低的作战沙盘,纱布一样的被面,却结茧脏硬得犹如剃头佬的当刀片子,油光发亮。也不知道这些被子买了多长时间,睡过多少人,更不知道有好长时间没有洗了,甚至它们到底有没有被洗过。屋内的整个情景,侯双劲用猪窝来形容,真是太恰如其分了。
陆放景问:“难道大家都没带行李?”
侯双劲说:“有句话叫入乡随俗。我们现在换句话说,叫到个地方随大流。反正都没有在这里长期呆下去的意思,弄脏了也没法洗,那么别人能混,自己为什么不能混几天然后拿腿走人呢!”
陆放景以为然。
群众演员都必须剃成光头,这是剧组的要求,不是杨团鱼定下了规矩。陆放景和侯双劲来到外面,一人花两元钱刮了颗一千瓦的灯泡。侯双劲说:“陆哥,人的第一印象往往是很灵验的,你给我的第一印象是真诚,可信。我觉得我们很有缘。我身上还有二十多块钱,想叫花子打野鸟——穷开心,请你去吃顿大碗面,和你交个朋友,不知你肯不肯给我这个面子?”
陆放景身上只有五元钱了。他既感动,也实在饿了,便爽快地跟侯双劲来到了一家小餐馆。侯双劲出四元钱下了一锑钵面条,又买了两瓶啤酒和一袋油炸花生米。两人连汤带水统统灌进肚里,结果差点把肚皮撑破了。
从小餐馆里出来,侯双劲说:“时间已经不早了,我们赶紧到菜场去吧。”
陆放景有些疑惑:“到菜场去干什么?”
侯双劲说:“买一斤辣酱或豆瓣酱呀!以后我们就靠馒头醮酱过日子了,每天的生活费必须控制在一元钱之内,否则,日子就不好往下过。”
陆放景凝重地点了点头:“说得对呀,还是你有经验。我们必须刻薄地对待自己,争取多攒几块钱,一个月后再到外面去拼搏。”
傍晚,到影视城去凑数的群众演员们回来了。可能是心理作用,陆放景觉得大家的精神面貌都很差,他们一个个木着个脑袋,相互说话的都少。人一多,杨团鱼就威风起来了,他走一路骂一路,说这个的东西没放好,那个挡了他的路,等等。他说谁的东西没放好,谁就将东西挪一下。他说谁挡了他的路,谁就让一下。总之,没谁把他当回事,也没谁跟他过不去。
陆放景累了,想早点休息。侯双劲说:“不行,现在离晚点名的时间还早呢。”
陆放景大为惊讶:“当群众演员,还有晚点名早出操的规定?”
侯双劲解释:“不是。因为剧组明天需要多少人,七点钟才会通知水姐,然后水姐再按照名额来安排我们谁去谁不去。”
不能洗漱了睡觉,陆放景就和衣躺到了床上。由于心情极差,几天来一直没有休息好,所以,人往床上一倒,不一会儿就睡着了。也不知睡了多久,他感觉到有人在剧烈地摇着自己,朦胧中听侯双劲急切地说:“陆哥,快起来。伟哥要点名了!”
陆放景睁开惺忪的眼睛,见屋里的人争先恐后的往外面跑,就像屋要塌了不逃就没命了一样,觉得很可笑,便懒洋洋地起身站在一边,让别人往外先涌。侯双劲见陆放景不慌不忙的样子,急忙说:“陆哥,快一点,不然会挨骂,说不定还会挨打。”
水姐和她的老公、人称伟哥的一起来了。陆放景见伟哥身高足有一米八,壮实得像头牯牛,在路灯的映照下,站在那里就像庙里的一尊恶鬼。杨团鱼在整队,大声吆喝着:“立正,向右看齐,向前看,稍息。现在请伟哥点名。”
伟哥身材魁梧,嗓子却像公鸭一样,发不出声来。水姐点名,他便只好站在一边看。水姐安排了明天到影视城去凑数的人员,又陈词滥调交待了一些事情后,晚点名就算结束了。陆放景本想好好地洗个澡,谁知晚点名后,这个愿望竟难以实现了。因为一个大约四平方的洗澡间,一次只能容纳一个人,几十个人都要洗,那要等到什么时间呀!所以,绝大多数人仅仅是在水笼头下面用水冲了一下脚,便草草上床了。反正是猪窝,穷讲究干什么呢!
没有盆,也没有塑料拖鞋,陆放景很为难。侯双劲说:“陆哥,我有拖鞋。我冲了上床,你再穿去冲吧。”
陆放景感激地对侯双劲点了点头。真是老天爷照应,让他碰到了这么一个讲义气的人。若不然,以后还不知道会遇到多少麻烦没法解决呢!
第二天早上六点半钟,陆放景和侯双劲等人就被杨团鱼叫醒,集体赶向影视城。陆放景从来没有见过拍电影电视剧,第一天凑数就遇到拍一个古装剧。他被安排扮演皇帝的侍卫。当他穿上道具服装,挂上模具腰刀的时候,心里的一种兴奋油然而生。皇帝的扮演者是香港一位著名的影星,媒体一直把他吹得天花乱坠。陆放景不爱好唱歌跳舞,更不是追星族。他曾给一个军区首长当过警卫员,跟随首长到各军各师里检查工作,什么阵势没见过。所以,面对这位影星,他怎么也找不出一分神秘的感觉来,甚至在心里暗暗地想:你扮演的这位皇帝,他的故事你有我知道得多吗?
陆放景虽然没有见过拍电影电视剧,但电视台拍新闻纪录片他是见过的,并且他作为主人公,还被电视台做过一期专题节目。在他的想象中,拍电影电视剧也应该是这样,多拍几个镜头,自己回去剪辑得了。谁知事实并不是这样,一个镜头拍了一上午,反反复复二十多次,每次他都要挥舞着刀从楼下冲到楼上去拿刺客。拍摄的过程中,不是皇帝出现失误,就是刺客出现失误,不是刺客出现失误,就是他们几个侍卫出现失误。剧烈的运动,弄得他的那条伤腿钻心的疼痛,却又不敢吱声。
总算拍好可以休息了,陆放景往地下一坐,就拼命地揉摸起自己的伤腿来。影视城里有好几个剧组在拍摄不同的片子。群众演员也来自不同的院子不同的“群众演员管理中心”。一个“侍卫”向一边走去,好逞威风的杨团鱼立即狼一样的嗥叫了一声,将四面八方的目光都吸引到了他的身上:“你到哪里去?”
“侍卫”说:“我去方便一下。”
杨团鱼怒道:“你跟谁说了?”
“侍卫”回答:“厕所就在前面,解手也要跟你说?”
杨团鱼怒目圆睁:“你以为这是放牛场啊!想来就来想去就去?回来了再去!”
“侍卫”五十多岁,面对杨团鱼的淫威,只好走了回来,又向厕所走去。
尽管一天只花一块钱的生活费,三天后陆放景还是身无分文了。晚上,陆放景和侯双劲决定向水姐借点钱。伟哥平时很少来,可巧这几天他天天都来。当陆放景跟在大家的后面提出要借十块钱时,伟哥把两只狗卵一翻,说:你才来了几天,就要借十块钱?借你五块钱就不错了!说完,从水姐手里拿过五块钱往陆放景的身上一扔。陆放景一接没接住,只好尴尬地弯腰从地上捡起,然后强按着耻辱感走出院来,对着天空的星星,默默地流出了两行泪水。
侯双劲见陆放景借十块钱碰了钉子,立即修改计划,也只借了五块钱。他猜想陆放景肯定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拿了钱便匆匆向外找来,果然见陆放景站在离院子十几米的暗处发呆,便走了上去,安慰说:“陆哥,你刚来,可能还不适应这里的情况。有道是大人不计小人过,跟他那样的人怄气,犯不着。”
陆放景在黑暗中假装揉眼睛,偷偷揩去了泪水。他本是个个性坚韧的人,此时在侯双劲的面前,就更不会露出自己懦弱的一面了。他说:“在人矮檐下,怎能不低头。辉煌和耻辱的经历我都有过,这又算得了什么呢!止增笑耳。”
作者补充于 昨天 20:05
    四
饥饿折磨着陆放景。每天晚上,他花一元钱买四个娃娃拳头般的馒头,就着自来水醮酱吃两个,留两个第二天早上再如法炮制。所幸的是剧组中午的工作餐非常充足,除了每人一份盒饭外,还有半筐馒头,随便拿,随便吃。影视城可能也是一些特殊群体的游览区,加上那些大腕演员和剧组工作人员较多,所以,不时有废弃的饮料瓶扔到地上。侯双劲带了一个大包,见了就拾。一个一角钱,当废品卖,并要陆放景也参与。
陆放景是农民,所有的作品都是在讴歌劳动人民,只要不偷不抢不缺乏人伦道德,乞讨拾废都是光明磊落的。但真要他去拾废品,他却怎么也抹不开脸,说什么也不干。有一次,离陆放景不远的一个人扔了一个空饮料瓶,不远处有一个人过来要捡。侯双劲在远处大喊:陆哥,你把那瓶子捡起来呀!陆放景一急就将空瓶捡了起来,面对别人诧异的目光,他在心里自我安慰:我是帮人家捡的,又不是自己在捡!你们这样看我干什么呀?不过说来也怪,从此以后,他的底气似乎足了,见了空瓶就捡,反正是交给侯双劲背着,自己又不管。
侯双劲很讲义气,见陆放景时不时地捡些空瓶交给自己,便认为不管是自己捡的还是陆放景捡的,卖钱所得就应该平分。这种平分,不是每人每天分多少钱,而是用卖废所得买馒头两人分着吃。
群众演员差不多都是惰性分子,就是邻床也不相互交流往来。一是萍水相逢,无话可说。二是交朋友,就意味着对方会随时向自己伸手,毕竟都是叫花子,何苦呢!好歹熬上一个月,然后大家各奔东西,谁也不指望会在这里遇上一个患难之交。
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陆放景,三十四岁就发表发行了一百多万字的各类文艺作品,由此不难想象,他钻到文学里面有多深了。长于思考的个性,让他喜静厌动。影视城远离北京闹市,实际上就是在乡下,四周都是农田。虽然侯双劲跟他很亲近,但两人的文学素质相去甚远。因而,空闲的时间,陆放景总是喜欢独自在田野里散步,静静地思考。而侯双劲属于那种活性分子,不管别人理不理他,他总是一个劲地跟别人套近乎,称兄道弟。
一天中午,大家排队领饭的时候,侯双劲对陆放景说:“陆哥,我肚子有点不舒服,你帮我代领一份吧。”
这是举手之劳的小事,陆放景当然满口答应。谁知他领了两份,过了一会儿,侯双劲自己又去领了一份。陆放景有些惊讶,问:“咦,双劲,你不是让我帮你领了吗,你怎么又领了一份?”
侯双劲左右看了看,见有几个人在向这边张望,便小声说:“你这人真是话多,我饭量大,一份饭吃不饱,再领一份有什么奇怪的。”
  陆放景不相信:“这份工作餐,份量可不少,另外我还帮你拿了两个馒头,你会吃不饱!”
侯双劲不耐烦了:“快吃饭吧,你吃不吃?你要不吃,这三份饭我一个人照吃不误。”
两人再没说话,默默地吃饭。等周围的人渐渐吃完离去,再也没有人注意他们的时候,侯双劲才将一个没有吃的馒头和一份没有动的工作餐放到一起,用一个方便袋装好,然后放进一个挎包,得意洋洋地说:“行了,十五的月亮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晚上咱俩都可以吃个半饱了。”
陆放景恍然大悟。心里陡然来了一股气,也升起了一种后怕:“双劲,原来你要从这里偷饭啦!这要让人发现,会出事的。”
侯双劲嘻道:“什么叫偷饭!这叫着智者不挨饿。”
陆放景站了起来,有些冲动:“呸,男子汉大丈夫,渴死不饮盗泉之水,饿死不吃嗟来之食,你还智者不挨饿呢!见你的鬼去吧。”
侯双劲涨红了脸:“我就知道,跟你明说了你不会干。其实偷饭能出什么事啊?又不是我的发明,就怕你偷不到。”
原来,剧组根据当天群众演员的数量,定额要饭馆送饭。考虑到群众演员的饭量很大,为了让大家吃饱,剧组总是多订许多,以备大家没吃饱好添。群众演员大多是老实人,领了自己应得的那份饭菜,吃得饱吃不饱也就是那么回事了。这些多余的盒饭,饭馆里带回去没用,扔了又不好看,便主动将其送人。有些群众演员很乖巧,每天便多领一份带回住处晚上吃,既无人管,也没人说半个不字,就看你有没有机会领到那多余的几份饭了。因为那些多余的饭不能提前领,否则,前面的人都领两份,后面的人连自己应得的一份都领不到,肯定就要出事。所以,侯双劲就让陆放景帮自己多领一份,他自己站在队伍的最后面,再去领一份。换句话说,他是第一个去领那多余的饭菜,若不然,等大家都领了自己再去多领,恐怕就来不及了。
尽管陆放景知道冒领多余的饭菜不会出事,但与人合伙偷饭,他做梦也没有想过,心理上也难以接受。为了表明自己的态度而又不伤害侯双劲,晚上他推说吃了两个买的馒头饱了,看也不看侯双劲分给他的那份偷饭。侯双劲好心成了驴肝肺,心里忿忿不平,又不好在院里就跟陆放景争吵起来。等陆放景吃好了到前面的田野里散步,他便跟了过来,说:“陆哥,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但有些话我还是要说出来,不然会闷在心里难受。说实话,这事我跟任何人合伙都能干,但我把你当朋友,尊重你,想着你,护着你,没想到你会这样对我。”
陆放景假装糊涂:“双劲,你怎么啦?我哪点没把你当朋友,又哪点看不起你了?”
侯双劲有点冲动:“你别装糊涂!法律是有权人定的,大话是富人们说的。装君子也要人知道,也要人假意奉承。一个饿着肚子的人也要装清高,我不知道这种虚伪到底有什么意义。你是作家,你有远大理想和伟大追求,但明天你要是饿死了,我看你的理想和追求还伟不伟大!”
陆放景哭笑不得:“双劲……”
侯双劲打断陆放景,畅快淋漓:“你听我说完。你比孔老二和韩信如何?孔老二饿了还向老农乞食,韩信势急了也要从流氓的胯下钻过去,你又算什么呀!”
生活的丰富多彩就在于一百个人有一百种活法,一百个人会有一百种追求。贪婪的人为了财富,会不择手段。高尚的人为了给后人留下一种精神,不到万不得已,就不会损害自己的节操。像这种挨饿又不至于饿死的情况,要陆放景耍小聪明去偷饭,他又怎么能够接受呢!
陆放景没有跟侯双劲争吵。一是他不习惯跟人争吵,二是争吵也没用。他们对世界都有了自己的认识,那么各人走各人的路,何必硬要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别人呢!
侯双劲很气馁。一个巴掌拍不响,陆放景不跟他辨论,他也拿陆放景没有办法呀!
    五
群众演员中可能也有走麦城的英雄。有一个叫肖全林的人,东北吉林省人,今年四十三岁。听他自己讲,在老家他当过村小教师、校长、村委会主任,是地级农村星火计划科技带头人。因为听多了见多了,二十八岁那年便不顾家人的劝阻,毅然辞职,抛家离小出来闯世界。他只身到过十几个省会城市,开过服装店、饮食店等。因为性格正直,不服地痞流氓的敲诈,奋起反抗而招灾惹祸。一次次开店,一次次失败,一次次转换城市,又一次次留下祸患。打工当过保安,干过酒店领班等。半年前,他在北京一家娱乐公司当大堂助理,因维持秩序与一帮人起了冲突,为躲难才到这里当了群众演员。刚来的时候,杨团鱼骂骂咧咧,他抬手就是一耳光。这一耳光还真灵,杨团鱼以后再也不敢欺负他了。
因为颠簸流离,被生活痛击得像条丧家之犬,十几年来,肖全林居然没有给家里寄过一分钱。老婆向他学习,不顾娘家人劝阻,果断的将儿子扔给了爷爷奶奶,然后自己跟一个男人跑的没踪影了。四十郎当岁,妻子跟人跑了,儿子又不认自己,肖全林感到非常绝望。他除了在这里混天天外,听说还在以自己的坎坷经历为素材,撰写着一部电视连续剧剧本。
侯双劲是个活性分子,了解到肖全林的事情,便兴致勃勃地告诉了陆放景。陆放景一听这里居然有文学同仁,那种亢奋劲便无法用语言形容。在他的想象中,肖全林既然性格刚直,敢打敢拼,就必定剽悍威武,气度不凡。等两人一见面,肖全林一米六八的身高,让陆放景在心里将他跟东北人粗旷豪放的形象却怎么也对不上号。
按说一个文学门外汉,对一个较有成就的作家主动亲近自己应该感到高兴才是,但肖全林却丝毫没有欣喜的反应,几句淡瘪瘪的应酬话,就像一桶冷水一样,立即浇灭了陆放景心里燃烧的那团热情之火。肖全林用长兄的口气,问了些陆放景的情况,然后老于世故地说:“现在文凭热早已过去了,用人单位更注重应聘者的实际工作能力。你既然在文学上有所成就,还是省作家协会会员,就应该到报社之类的单位去应聘文字编辑,大胆地说自己是大本或研究生学历。我敢保证,用人单位看了你的省作协会员证,根本不会再要看什么学历证书。”
由于偏离了陆放景以文会友的本意,肖全林又缺乏应有的热情,陆放景便仅是出于礼貌,应付了一句:“真的呀?”
肖全林错误地理解了陆放景的心情,还以为是自己的侃侃而谈吸引了他,教训陆放景的意味就越来越重:“你蜗居农村,对很多时髦的名词肯定理解不透。比如自我推销,实际上就是自吹自擂。招聘人员问你:你以前干过这种工作,胜任吗?你没干过,不胜任也要干脆果断地回答:当然干过,小菜一碟。否则,你稍一犹豫,事情就会黄。没干过不要紧,这里试用一个月,那里试用一个月,多试用几次,你不就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胜任了嘛!堂堂作家,再怎么也不会沦落到大街上去乞讨。”
肖全林按照自己的思路又说了许多,说完了,没词了,这才发现陆放景始终微笑着看着自己,以示礼貌,没发一言,仅仅在充当着自己的一个忠实听众。他不好意思了,觉得多少让自己显得没修养,便转换话题,友好地说:“你既是一个很有成就的作家,为什么不写剧本呢?如果能够写成一个电视连续剧剧本,不但是自己事业的一个新起点,还能在经济上大打一个翻身仗。”
家乡的文友们写剧本已经蔚然成风,但陆放景沉浸在写小说的意境里,认为自己写小说都还不成熟,跟潮去学写剧本,肯定事倍功半,弄不好会两头失误,所以,钟昌灵在文学培训班里讲授写剧本的知识时,由于路远,他去也没去。这时听了肖全林的话,他就委婉地回答:“我这人恋家,一直生活在一个狭小的圈子里,从来没有见过剧本,更不知道剧本该怎么写。”
肖全林说:“六号院里我有一个朋友,他那里有剧本,明天我找他要一本送你当范本。文字的东西触类旁通,以你的才华,相信一看就懂。”
首次见面就这样结束了,陆放景有点失望,他没有达到以文会友的目的。换言之,他以为在这里能遇到一个知音,但肖全林不是。侯双劲说他在写剧本,凭陆放景的直觉,要么是讹传,要么是肖全林根本没有文学细胞,连他自己也不相信能写出一部剧本。否则,他一定会跟自己交流的。
陆放景虽然没有达到以文会友的目的,但肖全林第二天倒实实在在地拿给了他两集剧本,二十几页。陆放景虽然没学写剧本,但文友的剧本他是见过的,基本上都是对话。这时见了肖全林送给自己的剧本,心想:肖全林说得没错,文学的东西触类旁通,只要有个模式,自己不妨往剧本的方向碰撞一下试试看。于是,他欣然接过剧本,并对肖全林表示了衷心的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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