棗林惊魂

前天 07:27   发表于 流金   阅读 893   回复 5
南阳白河边棗林的记忆
白河的水声潺潺,在南阳城畔温柔地弯出一道弧线,河岸边,便是那片幽邃得令人望而却步的枣林。童年时,我和伙伴们像水里的泥鳅,整日在白河清浅处摸鱼捉虾,嬉闹无忌。可每当内急需要解手时,那片近在咫尺的林子却成了最大的考验。我从不敢独自踏入哪怕三五步,总觉得那浓得化不开的绿荫里,藏着阴冷的风,仿佛真有老人们说的野狼,绿眼睛在暗处闪烁;更怕的是,心里念叨着那里头死过人,“有鬼”的念头一冒出来,脊梁骨就嗖嗖发凉,赶紧扭头就跑。
那片枣林,确是一眼望不到尽头。老树的枝干虬龙般盘结,新发的枝条又拼命向上争夺阳光,共同织成一张密不透光的大网,将白日也滤得昏暗、破碎。在城里大人们的闲谈里,它是远方一抹神秘的风景;但在我们小孩子的世界中,它是一切可怕传说的源头,是一个活生生的、会呼吸的禁忌。
狼的故事,由爷爷的烟袋锅里悠悠吐出,已足够让夜晚的我们缩紧脖子。可真正让我们对那片林子产生彻骨畏惧的,是比野兽更无形、更贴近人性的恐怖。它像林间终年不散的湿气,粘在皮肤上,也像枣树枝上尖锐的刺,冷不丁扎你一下,那是一种关于死亡和罪恶的、沉甸甸的集体记忆。
有两桩事,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这片林子的魂灵上,再也无法磨灭。
一桩是关于一个女学生的。她就像偶尔飞过河岸的蝴蝶,有着明媚的未来,却在一个黄昏后神秘地失踪了。后来,噩耗从林子深处传来。小镇的传言像瘟疫般蔓延,细节在窃窃私语中被拼凑:她被强暴、被杀害,像丢弃一件破败的物件般,被拖进了林中最荒僻的角落。我那时还小,无法理解“强暴”的全部含义,但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种被毁灭的极致恐惧。从此,每当夜风穿过枣林,发出尖锐的呼啸,我总觉得那是她永远无法安息的哭泣。那片林子,不仅吞没了她的身体,也成了所有听闻者心中一座阴森的巨大坟墓。
另一桩,则关于一个名叫赵强的男人。他是个流窜数省、杀人不眨眼的通缉犯,传闻他就像一头被追猎到绝境的困兽,最终一头撞进了我们这片枣林,把它当作了最后的避难所。那阵子,整个镇子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大人们脸上挂着少有的紧张。就连白天路过枣林边缘,都能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让人不自觉地小跑起来。他的落网似乎并不戏剧,听说是在饥寒交迫、精疲力尽之后。而结局,却带着一种原始而公开的惩戒意味:就在枣林外不远的一片打谷场上,一声枪响,结束了他罪恶的一生。人们说,那是用最极端的方式,为林子“驱邪”,洗刷它沾染的血污。
从那以后,枣林于我,彻底失去了单纯的自然属性。它不再仅仅是有野狼栖息的树林,它变成了一个冷漠的巨眼,一个沉默的见证者。它目睹了极致的善(那个无辜的女学生)被残忍地毁灭,也见证了极致的恶(通缉犯赵强)被最终裁决。最纯洁的生命与最肮脏的灵魂,都以最惨烈的方式,将终点交汇于此地。这种矛盾的纠缠,让这片土地的气息变得无比复杂而沉重。
许多年后,我再次鼓起勇气走向它。夕阳把河水染得像血,枣树光秃秃的枝桠奋力伸向天空,像无数绝望求救的手臂。林子里静得可怕,只有我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清晰得令人心慌。我站在那片传说中的场院上,荒草已高过膝盖,淹没了所有过往的痕迹。可那股压迫感却前所未有地强烈,仿佛那些惨痛的故事并未随风散去,而是渗进了泥土的深处,化作了这片土地永恒的一部分。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白河的水千年如一日地流淌,枣林依旧在春去秋来中枯荣循环,大自然以其绝对的漠然运行着,从不为人类的悲欢驻足。然而,有些地方,因为承载了过于浓重的人类记忆与情感,其本质便被永久地改变了。南阳白河岸边的这片枣林,它的幽深,早已超越了物理的层次。那是时间的幽深,堆积着层层叠叠的往事;更是人性的幽深,映照着光明与黑暗永恒的搏斗。它就像一个大地上生长出的、无言的问号,静静地矗立在那里,用它沉重的存在,逼视着每一个靠近的人,去思考生命、罪恶、记忆,以及这片沉默土地之下,所埋葬的所有秘密与无尽的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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