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集体的早晨

2021-08-23   发表于 文学   阅读 4501   回复 7
大集体的早晨 
李敏
在我开始记事的时候,已经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后期。
那个时候的庄户人家都是以“大集体”的方式生活着,给人的感觉是整个生产队就像是一个大家庭,生产队长就是家长,各家各户的男女劳力都是社员,生产队里的各项活计都是的在家长的安排下,根据季节天气,男女社员的分工结合农活的轻重缓急,有条不紊地进行,大家共同在集体的田地里紧张而有序地劳作,同工同酬、同种同收。除了一天三餐和晚上睡觉在自己的家里外,不管干什么活大伙儿都在一起。到了收获的季节,按照各家各户劳力的出工分数和家庭人员数量平均分配,连才出生的小奶娃儿都有份,真有一种原始部落的感觉。
生产队长就是这个部落的土皇帝。他的话在队里就如同是“圣旨”一般,谁都不能违抗。
德林还小的时候就没了爹,为了养活体弱多病的母亲和年幼的弟弟的,他十几岁上就跟着生产队的壮劳力下地干活,由于人老实诚恳干活肯下力气,脑瓜子又转得快,再高难度的农活他一看就会,无论犁耙播种都是得心应手,干起活来有板有眼,连干了一辈子的老把式都点头称赞,年纪轻轻就磨炼成种庄稼的一个好把式,在生产队里的年轻人中威信他数二没人敢称数一。从二十出头就接过生产队长的担子一直干到现在,二十几年过去了,他已经对生产队里的各项活计心知肚明了如指掌。
晚上喝罢汤躺在被窝里就开始盘算生产队明天的活计,节气已经到了立秋,万家河的芝麻已经落叶了,得趁着天晴赶紧安排女劳力去把芝麻都砍了,用草绳拴成捆,十来捆攒成一个堆,等晒两个日头了再去腾,要不然日头晒多了就要炸到地里,一年就算白忙了;茅草台子的红薯地里套种的包谷也麻壳了,赶紧把包谷掰了杆子砍了就身儿把红薯秧子翻一遍;黄豆、花生、棉花等等一茬子接着一茬子的事都等着去务整,哪一样都耽误不得。德林瞪着光溜溜的毫无睡意的眼睛盯着黑暗中的房梁,没得一丝瞌睡,挣扎着翻个身子,继续盘算着近期的天气和庄稼。哎,整个生产队两三百号人的生计都要靠一个人他来操心,这么多年他已经习惯了,不安排停当他是瞌睡都睡不着。
象打鸣的公鸡,天刚蒙蒙亮,德林就已经站在生产队中间的巷道里了,七尺有余的健壮的身躯,撑起一张红里透黑的消瘦的脸庞,沧桑的岁月过早地在他的脸上刻下一道道皱纹,越发显得他老成持重。他的身上披着一件已褪了色的但还能分辨出是蓝色的中山装布衫,里面穿着一件发黄的白衬衫。这时,他双手叉着腰胯,两只胳膊肘从后面撑起中山装布衫,布衫的口袋里装的纸烟和火柴把口袋撑得鼓鼓的。右手的两个指头蛋间还夹着已经燃了过半头的纸烟,烟头上的烟灰堆积有指把长,往下扭曲着。可能他老是习惯用这两只手指头夹烟,纸烟的高温长期熏烤着这俩指头蛋,可怜的俩指头蛋已经被熏的焦黄焦黄的。蓝色的烟雾妖娆地围绕着德林的半个身子往上跳跃。他缓缓地抬起右手,把夹着纸烟的俩指头凑到嘴边,嘴巴含着烟头长长地吸一口咽下,待烟子在肚子里转一圈后,又满足的把那口烟气从鼻子里、嘴巴里徐徐喷吐出来。随后,他把两个肩膀左边往上抖一下,右边往上抖一下,抽头怂怂披在身上的布衫,又把两只手叉在腰上,使劲昂着头看着房顶,脖子上的青筋爆着,磕着嗓子吼到:都听着啊!吃罢早儿上饭,男劳力到牛屋前把牛车套上,俩人一把车儿,把粪堆场里的牛粪拉到茅草台子啊!女劳力都带上锄头,到万家河棉花地里锄草啊!紧赶紧啊!可不能耽误啊!
一连喊上三遍,今天的活计算是安排妥当了。德林的脸也憋得涨红涨红的。
吃大锅饭很多年了,队里的社员们也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生产方式。
其实,在这个时候差不多人家户已经起来了。
尤其是家里有学生娃儿的和小娃子的人家,当妈的天不明就已经忙碌起来了。抹一把脸,赶紧把锅里添上水,先用穰柴引火再架上硬柴,趁这个档里从墙角的篮子里捡五六个红薯,放到盆子里麻利地洗上两遍,待火着起来水烧滚了,抓两把包谷糁边往锅里撒边用勺子搅和,待锅里滚上两滚,顺手拿起一个红薯,一手操着菜刀,也顾不得削皮,直接咔哧咔哧,一个个红薯被剁成鸡蛋大小的块掉到锅里煮了起来。
趁着锅里煮着的空档,赶紧把还在睡梦中的小娃子从被窝里拽出来,小娃子迷迷糊糊的眯着眼,摊在床上任由当妈的左右摆弄,一会儿穿胳膊,一会儿穿腿子,等衣服都穿好了小人娃儿的脑袋还在耷拉着,人还没灵醒,朝小脑瓜子轻轻拍一巴掌:还不滚去洗脸!说着朝屋外推。要上学的学生早就被喊起来了,已经收拾停当,一手捏着筷子一手捏着碗焦急地围着锅台转,等着锅里的红薯煮烘,吃完饭还有两里路往学校赶呢,生怕迟到了挨老师的骂。
等忙得差不多了,用铲子从翻滚的锅里挑起一块红薯靠在锅边一戳,能毫不费力地把红薯块戳成两半就算是熟了,可以吃了。用大铜勺子先捞一满满勺子给学生碗里堆满,然后是男当家的也得捞扛稠一大粗瓷碗堆上,一晌午要出力气的,可不能马虎,要吃饱才能干活。        大清早的,也没炒个菜,扛这一大海碗红薯疙瘩,也没必要正儿八经地坐着凳子趴在桌子上吃,大家伙儿不约而同的都把碗扛着到屋外面去吃。房子住得比较集中,一排一排的中间有一条巷道,就像一个“非”字形,大家伙儿都端着碗走到巷道中间,也没有凳子椅子砖头瓦块啥的,大家伙儿就都端着碗蹲着,面对面的一字排开,煞是壮观。大家的生活基本都是一样的,碗里的东西百分之九十都差不多,有几个碗里还有几片头晚上吃剩下的女人没舍得倒掉的剩菜,也有几个在端着碗的手指头缝里夹着两片蒸馍。由于红薯刚出锅还有点烫嘴,先夹一块,凑到嘴边连吹几口气,使红薯块的温度降下来,咬上一口,咀嚼着,在嘴里翻腾几个来回,脖子一抻,喉咙一哽,眼睛一瞪,红薯便咽下了肚。因咽得急,哽的慌,想打嗝,赶紧把碗凑到嘴边吸溜一口包谷糁汤,可能吸溜得过猛,忘记了包谷糁汤还没晾凉,一吸到嘴里便被烫的“噗噗”直往外吐。
有经验或性子疲沓的就不会出现这种冒失的事,他们是咽下一口红薯后,不紧不慢地端起碗,先把端着碗的手腕向外旋转,然后把嘴贴着碗边,轻轻的吸溜,同时把碗慢慢地往里回转,因为靠着碗边的包谷糁汤温度早就已经凉了,所以就不会烫到嘴,也因此吸溜的声音也就越发响亮,大家伙儿此起彼伏,吸溜声一片。柴狗子也三五成群踮着屁股一路小跑地围着人群东转西转,闻闻这儿嗅嗅那儿,遇见有人丢吃剩下的红薯把儿赶紧去抢,没抢到的便相互追逐撕咬,鸡子和鸭子也都不甘示弱,争先恐后的在人群中来回穿梭,猛地一只大红公鸡突然挺直身子,仰起脑壳,咕咕咕!打一声长鸣,便得意地晃晃脑壳,顺便从屁股后面拼射出一滩热物散发着一股污气,巷子里顿时间鸡叫狗鸣热闹非凡。
“吃完都赶紧上工啊”!德林妈做饭较早,大家还在端着碗他家都基本吃完了,德林左肩上扛着一把铁锨,右手指头夹着纸烟,边走边吆喝催促着。男人们最简单,吃完饭把碗往灶台上一撂嘴一抹就出门了,女人们就赶张了,刷锅洗碗,喂猪喂鸡一样都不能少。家里有小娃子的就更赶张了,那个时候还没有幼儿园,小娃子又不能带到田地里,就只好麻烦别人家里有老奶奶的帮忙看管着。生产队里要数侯家老奶奶最贤惠又阁人,七八十岁了身子骨还硬朗的很,谁家的大人都愿意把自己家的小娃子交给她老人家看管,她也不嫌弃又很负责任,任谁家的娃子送来都行,一只羊子是放,一群羊子也是放。当然,都是免费的,她家天天就如一个幼儿园一样热闹。收拾停当,当妈的就会拽着娃子的手到侯家,把娃子推到候奶奶面前教道:喊奶奶!可要听奶奶话啊,要是惹事非了回来非揍你!候奶奶总是张着没牙的嘴乐呵呵地接话道:娃子可听话哩很!你赶紧去下地去。
渐渐地,人声消迹。
巷子里只剩下几只没吃饱的狗子和鸡在漫无目的地乱窜着。
李敏
2021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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