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
妮嫣终于洗完了碗，却迟迟没有转过身体。她知道长青趴在厨房门上，他的气息就在那个地方，她听得见也闻的到。此刻她是摇晃的，如同无边夜色里一只木船，质地普通，船身狭窄。她害怕风把它吹翻，但是不知道风来自哪里，她希望快点靠岸，却不知道岸在何处。而长青就在她的身后，她无法确定他是一处暗礁还是一座灯塔。 其实她又很清楚：就算暗礁，她也会扑上去，如同水系到了这里就没有了回旋的可能。或者说她不愿意再去回旋，如同星光从宇宙里照下来，怎么会半途把发出的光收回去。长青这时候走进了厨房，很自然就拉起了她的手，省略了试图的过程。这有一点出乎妮嫣的意外，她以为他会说什么，她以为应该有一个过程，无论长短。但是没有。 她的心有一点不动声色的惶恐，这是一件事情落下来时候真诚的反应。这小小的一个动作却一下子启开了她和他的联系，打通了他们往返的通道。在世界上，人与人的沟通，联接，被期许的融合是最大的冒险。与任何一个人的交合都是一个转弯，或大或小。没有办法知道我们会被带向哪里，就算知道，也无力改变。 当长青拥着她的时候，她突然生出一种无力感。对这个男人的渴望和无法确立任何事物的伤感同时从脚底涌上来，她无法动弹，也不便做出什么反应。她感到她的木船在摇晃，大幅度地摇晃，她有一点晕。 “妮嫣，你顺从了你自己的心吗？”长青在她的耳边呢喃。 嗯。妮嫣回答。其实她不知道她顺从的是自己的什么心：本心还是本心外面包裹着的一颗更大的心。而人的心到底有几个意愿，几种打算？本心就是自然心，是人最根本的最先跳出来的意愿。包裹在本心外面的是具备了社会性的心，对社会的，人际的有了考虑和选择。此刻，妮嫣的两层心在不停地较量，一个在推，一个在退。这一个返回来，另一个又退回去，来来回回，对她形成了拉锯似的伤害。 然而，这短暂的斗争必然被掩埋，无影无形，没有人知道它发生过。长青的拥抱越来越紧，妮嫣被他弄疼，却不知道疼痛到底来自哪里。她被迫伸出手，从他的腰部环绕起他。肉体是强大的，相对于心灵的挣扎和立场。心灵再大，也是被紧紧包裹在肉体里面的。特别是当另外一具肉体欺压过来的时候，它哪里有还手之力？ 所有的疑问，挣扎，惶恐被迫后撤，为两个联合在一起的肉体让路。她看到长青的眼睛一直有一抹很淡的笑意，无法掩饰，他甚至不想掩饰。妮嫣被这说不清楚的轻蔑伤害着，但是没有了挣扎，只是迎合。轻蔑又如何？ 长青的手在她的脊背上游走，从隔着衣服，到剥开衣服，很是连贯的过程，仿佛轻车熟路。经过了许多女人的长青不相信任何一个女人身上还有与众不同的秘密花园等着他花费力气地开垦。他进入她的身体的时候，她颤栗了一下，他也颤栗了一下。但是他们的颤栗来自完全不同的地方，有着完全不同的走向。 在妮嫣，虚空是一扇漏风的木门，此刻打开，她的心呜咽了一下，就进去了。进去以后，虽然看不清花朵，看不见树木，但是被充满着，被结实的黑暗充满，她要多少力气才能应付这样的黑暗，还剩多少力气向着光明趋近？而这光明没有固定的地方，固定的色彩，一不小心，也透露出黑暗的本质。 长青打开的是一扇结结实实的铁门，他以为需要一点力气，结果却意外顺畅。顺畅得让他心有不甘。但是他从一开始就知道铁门里面是什么：白茫茫的雾气。除了雾气还是雾气，甚至无法冷结为水。他是绝望的，他知道这一次面对的是同样的结果，没有一点可以表达的不同。这绝望让他卯足了力气在她的身体里冲撞，一种想破坏的念头让他脊背发热。妮嫣看着他，长青甚至也感觉到了她一丝轻蔑，但是那有什么。一个在自己身下的女人的轻蔑几乎等同于倾慕。妮嫣眼光灼灼地看着他，他是好看的。 他的渴望不仅仅是在一个肉体里找寻，当两个人的肉体联合在一起之前，已经完成了大部分根本性的交汇：心灵的，社会的，两个小宇宙就已经认定了碰撞出火光的可能。但是除了在她的肉体里他还能怎么办？我们一直认可的文化，文明，道德，习俗，哪一个又经得起进一步的探问？只有短暂的肉体说服他在这个世界上留存。 他累了，从她的身体上下来，和她一起躺在竹席上。生殖器蜷缩起来，仿佛羞赧于刚才的事故，更是羞赧于此刻的安静。她的乳房在微弱的灯光下搭向两边。我们认识吗？她喃喃自语。 也许认识，也许不认识。他回答：也许，永远不认识。
赞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