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少德安排明珠靠车窗口、自己靠中间走廊的位置,紧挨坐下。
二人刚刚坐好,汽车发动机猝然响起,车扉关闭。
“嘀嘀!”两声鸣笛响过,车轮转动,行程开始。
或许是轰隆隆的发动机响声、鸣笛声和车轮转动颠簸的骚扰造成不良反应,令明珠怀中的婴儿“呜哇”一声,又大声啼哭起来。
明珠如梦方醒,忽地离座站起,双手托着婴儿,失态尖叫:“哎,这阿子……”
车内所有乘客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来。
“嘎——”司机紧急刹车,幸亏车子刚启动,速度不快,未造成惯性伤害。
司机回过头,目光投向明珠,急切而关注地询问:“阿子怎么哒?”
正在全神贯注地眼望车窗外的王少德吓了一跳,赶紧回首跟随站起来,一把按住明珠的肩膀,边用力往下按边说:“啊,没得事,师傅,您继续开车吧。阿子一定是饿哒,她妈一喂奶就好哒!”
“哦。没事莫惊叫乱喊啊!注意安全。”司机告诫一声,脚松刹车,继续登程。
“是是是,我们一定注意。对不起!让大家受惊哒,我向大家道歉!”
王少德双手打拱,前后左右环绕作了一圈揖。这才重新坐下,轻声对明珠耳语:“赶快给阿子喂奶吧,切莫再让她哭哒。你想说么子,你想问么子,我都晓得,千万莫说,也千万莫问,一切听我的。下车后我再给你解释。”
明珠满目惶惑地看着他,一言未发,只是顺从地解开袄扣,开始给婴儿喂奶。
婴儿不哭了。
客车经由出站口开出了大门。
“你快看!”王少德用手拐戳一下明珠的胳臂,嘴巴向车窗外一挑。
明珠举目望去,只见卖甘蔗的大妈和买甘蔗的大汉等一拨人站在门口,一个个长颈鹿似地伸着脖子,焦急地向车窗内探头观察。
王少德似乎是担心外面的人看不清,干脆起身伸手拉开车窗玻璃门,将手伸出窗外,高声招呼:“大妈,大哥,谢谢你们哒,再见!”
大妈、大汉等人的目光立即投向明珠怀里的婴儿身上,一个个脸上顿时有了喜色,也不约而同地挥手回答:“再见!祝你们全家一路顺风……”
客车离站,王少德关窗坐下,如释重负,舒口长气,不再说话,闭上了眼。
明珠喂着婴儿,不时发出长吁短叹,两眼迷茫,闪烁不定,一直没有合眼。
太阳驱散了天空的雾霾,毫不吝啬地将暖洋洋的阳光撒向大地,好一个大晴天。
一路平安,公共汽车顺利到达了凤凰车站。
车刚停稳,王少德霍然睁眼,从明珠怀里抱过酣睡的婴儿,轻声说道:“你先下车,到车站大门口等我吧。等车上的人都下完了,我有几句话要单独对司机说。”
明珠不哼不哈,用疑惑的目光扫视了他一瞬,起身离座,下车向大门外走去。
明珠来到车站大门外,立足未稳,王少德已匆匆赶来。
他面带喜色,又略显紧张地对明珠说:“快走!”
明珠见他两手空空,脱口便问:“阿子呢?”
王少德一把拽住明珠,神情紧张地回头看了看:“快,我们边走边说。”
明珠一把甩开他的手,双脚纹丝不动:“不行,你不告诉我,我就不走。”
王少德两眼骨碌碌地四面周游,眉飞色舞地压低嗓门说:“车上的乘客都下完哒,我乘司机下车打开行李箱让乘客拿东西的机会,悄悄将阿子放在最后一排座椅上,然后人不知,鬼不觉地溜哒。我们快走,万一被司机发现追来就麻烦哒。”
明珠瞪他一眼:“怎么,你想把阿子扔掉不管?”
王少德:“管?她的亲爹亲妈都不管?我凭么子要管?”
明珠用陌生的眼光盯着他:“既然你不想管,为么子在县城车站要承认她是我们的宝宝,并把她抱上车?”
王少德:“嗨,你难道没看到那阵势啊?我要不承认是我们的宝宝,不抱她上车,鬼晓得他们会胡搅蛮缠到么子时候。为了脱身,我只好顺水推舟。你看,那些人不好对付吧,一直跟踪我们,直到在出站口看见我们抱着阿子坐在车上才罢休。”
明珠:“不管你有么子理由,既然把这阿子抱来哒,我们就得对她负责。”
王少德:“我们对她负责?我看她应该对我们负责!”
明珠:“她对我们负责?!”
王少德:“是啊,若不是她的出现,我们在县车站会遇到那么多麻烦吗?差滴卡走不脱身不说,还害得我险些儿挨打。幸亏我脑瓜子聪明,略施小计,安然脱险。”
明珠:“我看你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自搬石头自砸脚。”
王少德眨巴着眼皮,不解地问:“你这话是么子意思?”
“么子意思?你自己慢慢地在这里想吧,这天寒冷冻的,我要赶快去抱阿子。”
明珠猛然拔腿,大步走向车站。
王少德张臂挡住去路,惑然问道:“你去抱阿子搞么子?”
明珠坦然答道:“这阿子不是个弃婴吗?我抱回去养起来!”
王少德脸色肃然地:“开么子玩笑?你已经有了一个阿子,上头还有一个瘫痪了十八年的公爹,公婆去年病故,老公刚刚又意外身亡,你上有老残,下有幼婴,一个寡妇,居住在贫穷的小山寨上,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能再雪上加霜啊?”
明珠不以为然地:“穷得发酸仍然是个穷,雪上加霜照旧是个冷。一个阿子是养,两个阿子还是养,假如我生的是双胞胎,难不成就因为穷,掐死一个啊?”
王少德:“话不能这么说。自己亲生的那是没办法的事。毕竟不是亲生的呀!再说,你看那阿子,长得象个丑八怪不说,还是个兔儿唇豁巴嘴,养大了怕是连男人都找不到,不扔掉有么子用?”
明珠:“难怪你名叫王少德呢,真是缺德!这种话也说得出口,这种事也做得出来。还当村民组长呢,当个害民组长差不多!长得象丑八怪是人,兔儿唇豁巴嘴也是人。是人就有生存的权利,是人就要讲人性。多的话不说,这阿子我养定哒!”
明珠冷不防当胸一掌,推开王少德,腾腾腾!大踏步走向车站。
王少德并不死心,紧追不舍:“哎,你等等……”
正在此时,客车司机抱着“哇哇”哭叫的弃婴急慌慌地冲出车站来了。
司机边跑边高声叫喊:“哪个的阿子掉车上哒……”
明珠接口高声回应:“师傅,是我的阿子!”
王少德听她这么一说,木偶一般呆住了。
明珠几步跨到司机面前,一把接过孩子,揣进怀里,婴儿顿时不哭了。
司机满脸疑惑地问:“你怎么把阿子丢车上哒?”
明珠报以一笑,解释说:“师傅,看您说哪去哒,我怎么会把孩子丢车上呢?是我们坐车时间长哒,都要解溲,带着阿子不方便,加上外面很冷,阿子睡哒,怕冻着,所以暂时寄放在车上,我们这不赶转来抱了吗?”
司机半信半疑:“哦,原来是这样啊!不过,你们两个大人都走了,把个阿子放在车上,不怕别人抱走哒?”
明珠又笑了笑:“第一,我们是等车上的乘客下完哒才放的阿子;第二,有您这么负责任的司机我们有么子可怕的?谢谢您亲自把阿子给我们送来哒!”
“哈哈……”司机爽朗地笑起来,高兴地说,“这话我听着舒服!好,阿子交给你们哒,我也可以休息一下喽!再见!”
明珠抱着婴儿回头,眼见王少德呆若木鸡原位不动,没好气地叫声:“走啊!”
王少德痴痴地盯着明珠怀中的婴儿,问:“你、你当真要把这丑阿子带回家?”
明珠睨他一眼:“我的脾气你晓得,吐口唾沫是颗钉,从来说话算数,从今往后,这阿子就是我家宝宝的孪生姐妹,家里那个叫大宝,怀里这个叫小宝!”
王少德苦笑道:“么子小宝啊,我看是一颗苦果。你吃进嘴里,会痛苦不堪的!”
明珠斩钉截铁地回答道:“苦果算么子,我本身就是苦水泡大的,小名就叫黄连?有比黄连更苦的吗?莫说是苦果,哪怕是苦药,我也一口吞了,痛苦死了我也决不会吐出来!”
王少德叹口气:“唉,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流泪啊!我该说的话都说了,既然你吃下秤砣铁了心,非要自讨苦吃,我也无药可救你了。那我们就回家吧。”
王少德斗败的公鸡似地扭头便走,明珠也不再吭声,紧紧地抱着婴儿随后跟进。
没走几步,明珠忽然驻足大声喊道:“王少德,等一下。”
王少德赶紧止步,猛地回首,两眼发亮,盯着明珠,问:“怎么,你想通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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