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病床上,透过轻薄的纱帘,可见窗外浓郁的绿色。几只不知名的鸟雀飞落在窗前,互相追逐着,嬉闹着,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这种在乡下老屋里早就司空见惯的景致,实在令他感到厌烦。
自从入院那天起,他就隐隐约约地感到了有些异常。后来几天的境遇,越发使他焦虑不安起来。
以往犯病住院,住的都是普通病房,一个房间住三四个病人,虽说有卫生间和电视,可怎能与这“高干病房”相比呢?这是一个的小套间,除了可容一人居住的病房和一间小会客室之外,还配有全天供应热水的卫生间和小厨房,里面的电视、冰箱和厨卫洁具一应俱全。城里人管这种病房叫“高干病房”。据说,这“高干病房”还是市卫生局的局长亲自安排的呢!
咳!医生说还是老毛病,不大要紧,可总感觉不大对劲儿。自从住进来以后,医院的院长每天都来看望一次。主管他的医生是科室的刘主任,除了例行查房之外,刘主任下午还要来病房询问一次病情。除了打点滴和给药以外,护士长和护士每隔一小时来病房观察一次。护士是个年轻女孩儿。他对护士说,小姑娘,有事我会喊你们的,没有必要来得这么勤便。护士说,大爷,您这是特殊护理,我们必须按照规程来做。
特殊护理!病不严重能特殊护理吗?小护士的话愈加使他惶恐不安。可是,使他更加惶恐不安的是,以往住院没有几个人来看望他,就连平时来往密切的几家亲戚,对他的老毛病似乎早已习以为常,街坊邻居们对他的病更是见惯不惊了。可是,这次就不同了。这次住院居然惊动了乡下老家的村支书、村长,还有乡里的书记、乡长,甚至就连多年没有来往的远房亲戚和老家的乡亲们都来了不少人,又是现金又是礼品,水果和各种营养品堆满了病房……
人们的热忱和关爱,并没让他感到多少慰藉。来人几乎众口一词,用同样的口吻安慰他:该吃就吃,该喝就喝……别舍不得,孩子们都有出息了,干大事,挣大钱,不差你节省那几个……什么意思?不就是说我的病没救了,吃点儿喝点儿等死吗?!
咳!真是没有享福的命。从乡下搬到城里才几年呐?前年才把乡下的老宅拆了,重新盖了一幢三层小楼。平日里年逾九旬的老母和一个小保姆住在小楼里。他和老伴儿住在城里一百多平米的公寓楼,夏季天气炎热时,偶尔回到乡下避暑住上几天。前几天,市房管局给安排了一套新建的经济适用房,现在正在装修。社区领导为他和老伴儿申请了“低保”。他打算把乡下年迈的老母接到城里来住上一段时间,天热时再和老母一起回到乡下去住……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可是没想到突然发病住进了医院……咳!看来,这道坎儿是很难迈过去了。
重病缠身,深感无助。他想起了远在外地工作的儿子。咳!儿子啊,我知道你在外地做官不容易,成年累月不得闲,一年到头难得回家来看我一次,咳……想到动情处,他情不自禁地喊出声来:儿子啊,儿子啊!儿子……
唉!唉……爸,爸……想我啦?您看,您看……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我不是回来看您了吗?!
是儿子久未闻听但却依然熟悉的声音!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急忙翻身侧过脸来。一串晶莹的泪珠,淌过他的脸颊,滴落在雪白的枕套上。这雪白的枕套,连同病床上全套雪白的卧具,是今天早上护士长和那年轻的小护士才为他换上的。她们每天早上都要准时来到病房为他更换卧具。这是原来他在普通病房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
儿子的骤然出现,使他禁不住伤感起来。他急切地抓住儿子的双手紧紧地贴在胸口。儿子啊,爹以为今生今世再也见不着你了……话未说完,他便哽咽住了。
爸,瞧您说的,这怎么可能呢?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等您病愈出院以后,我还打算安排您和母亲到世界各地转一转呢……您必须得活过一百二十岁……
我也是这样想啊,可是身不由己啊!儿子啊,你说实话,我到底还有多少日子?
爸,您说啥呢!儿子俯下身轻声对他说,院长都说了,您身体无大碍,再住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儿子啊,你一定在瞒着我。这次住院那么多人来看我,你那么忙都回来了,我一定是活不了几天了!
儿子俯身贴近他耳边小声对他说,爸,我这次回来就不走了,我已经调回本地主持工作了!
他目光凝滞了片刻,然后突然闪烁出兴奋的光芒。噢!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凝蹙了多日的愁眉顿时舒展开来。
他感觉身上的病痛已经好了一大半……
2018年8月2日初稿于古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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