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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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园和菜园

文学 2017-03-16 阅读 2.7万 回复 0
院子里有几条大道,大道两边是绿化带,买来的草皮像小洋妞,细皮嫩肉又洋气,疯丫头似的野草拼命想挤进去,却只是白费力气,只好气鼓鼓地杵在旁边,怒目圆睁,满脸敌意。花开时节,也有红的粉的白的蓝的比赛似的绽放。蜜蜂邀约蝴蝶,不停地在花间串门,絮絮低语,它们在给花们牵线搭桥。花们兴奋得脸上放光,把最甜美的蜜打赏媒人,蜜蜂和蝴蝶两手不闲,提着沉沉的蜜,喜滋滋满载而归。 院子里住进一对老夫妻,他们经常在院子里转来转去。有一次,我听他们在低语“这草啊,藤啊,占着这么多地,纯粹浪费资源,应该统统枪毙。”我只当他们是在开玩笑,没有在意。没想到第二天,他们真的大刀阔斧开疆拓土,像个有作为的皇帝。洋妞似的草皮,被一块块铲起,根朝上翻在地上,像野兽被扒了皮,花藤被缠成一团,或剁成几截,冬天引火好得没法比,花朵已经花容失色,哭得没有了声气。老夫妻是一副革命者的架式,没有一丝儿妥协的余地。 翻挖 炕晒 施肥播种 再覆上地膜,没几天,原来花朵们世袭的领地速成了满地的绿叶,昂昂地,没有半点鸠占鹊巢的愧意。没过多少日子,挂面似的豇豆,灯笼似的辣椒,挂着露水的黄瓜,接连地穿越而来。 老夫妻能力有限,凭自己的体力,打不下院子里所有绿化带江山。其他人群雄并起,把剩余的绿化带割据成菜地。但他们不是种菜园的刘备,也不是陶潜躲在乡里。 “自家种菜就是好,节约,安全,味道还好得没法比。”“还可以送给城里的亲戚,他们都说比市场里买的强一百倍。”“再吃不完了,烂在地里作肥也不错。”劳作的时候、闲聊的时候,院子里的豪杰们总会说这些话,当然也说婆媳不睦,也说麻将输赢,他们的话就像他们种的菜蔬,年年如此,没有多少新意。也是啊,又不是大知识分子,也不是这个家那个家,说的当然应该都是家长里短的话,装什么附庸风雅? 绿色沙漠就在这家常话中独霸天下。

花•草•人

文学 2014-07-13 阅读 7785 回复 55
“把花盆放到院子里去吧,放在这里碍事。”清理储藏间时,妻说。于是花盆被我从储藏间请出来,放在院子的角落里。这个花盆里先后安置过两株茉莉花。我原本并无爱花的雅趣,偶然一次听朋友说他家养了好多好多茉莉花,花开的时候如何如何香,于是动了心思,顺口找朋友讨要一株,朋友答应了。不几天,他便把一株茉莉花送到了我家。小指头粗的树蔸上长着一根铅笔芯粗细的主干,主干上是细细的分枝,分枝上挑着稀稀疏疏的几片叶子。枝干和叶子都绿得颇有精神。“这一株已经嫁接了两年了,今年准保开花,到时候香死你。”朋友说。我心里有些犯嘀咕:这么细这么弱,能开出花来吗?朋友又交代了些养花要领,我点头表示已经铭记在心。朋友走了,我赶紧上街买来花盆,又跑了好几处地方凑满了一盆肥土,然后怀着种金子的心情把它栽了下去。我的楼下就住着一位业余花匠,我登门向他请教养花心得,他乐呵呵地传授了一通,临走时又把他的微量元素肥料、菜籽饼装了一小袋送给我,嘱我如此这般。原来,这花也要营养餐,相当于我们人类的牛奶之类吧。起初一个月,不论我一天看几次,也不论我一天松几遍土,不管是搬进还是搬出,它都不为所动,没有一丝变化的迹象。跑去问花匠,他笑呵呵地说:“你呀,像个着急抱孙子的老太太。你看,我们现在还穿着厚衣服,还不到时候。这事呀,急不得,得依着它自己。”只好耐着性子等。某一天,几根枝条的顶端居然冒出一点嫩绿的芽儿,以后的几天居然是嗤嗤地往外长,就像魔术师从口里往外扯绸布或纸条似的。一晚上不看,第二天早上就大变样,不几天就拖到了地上,真不知道它用了什么魔法。花匠说,那是疯枝,得去掉。只好忍痛割爱,把大部分新枝剪下扔掉。没过几天,枝桠间冒出几星黄点,在表碧绿的枝叶间显得十分抢眼。茉莉花,茉莉花就要来了!一天中午下班,刚推开门,一股异香扑面而来。像塞满浆糊一样混沌不清的脑子顿时清醒了,酸软的腰腿也马上挺直了。急步趋近,它真的开花了,几朵小白花点缀在碧绿中间,温润如玉,洁白似雪,像美女的肌肤,中间的黄蕊孱弱得让人心疼。弯腰,凑近,闭眼,吸气,仿佛置身于一片浓郁的花海。我赶紧给朋友打电话报喜:“开了,开了!”朋友在那边说:“我早就说过嘛,怎么样,没骗你吧!”得意之情不难想像。这样的陶醉持续了两三个月,一切又归于平静,我在心里盼望下一个花季的到来。第二年抽枝的时候它并没有如期抽枝,叶子却居然开始变化,由最初的翠绿而暗黄而枯黄,最后竟黯然飘零。许是正常的新陈代谢吧,我并没有在意。后来只见落叶不见长,我才想,可能是营养不良吧,讨教了花匠后赶紧给它补充营养餐。可是没有效果,还是一如既往地落。不几天,就凋落殆尽,碧绿的枝条也失去了光泽。花匠的诊断结果是长时间用井水浇花的结果,井水碱性太重,伤着根了。拔起来一看,可不是,根已经黑了腐了。为时已晚,回天乏力,只有喟然一声长叹。因为已经勾起了一些养花的情趣,更因为那花香的魅力实在太撩人,于是腆着脸找朋友又要了一株,并承诺一定一定好好养。朋友犹豫了一两个月时间,最终还是把第二株茉莉花在开花之前交到我手上。“只此一回了啊。”朋友提醒。“放心!”有了第一次养花的经历作铺垫,我的底气很足。捧回来,换土,其他一切照旧,只是浇花的水改用了湖水。哪知道这株花跟它的前任一样,在带给我们一轮愉悦之后,又硬生生地塞给我们一次伤感。这一次的表现跟上次一模一样,问了花匠和朋友,他们也闹不明白,只是说:“我们都是一样弄的,没什么区别呀。”难道我是花杀么?难道我不配有高雅点的情趣么?天知道。从此花盆带同里边的肥土就闲在了储藏间的一角,一闲就是三四年。也不知放到院子里过了多长时间,花盆里边居然有了绿色,是一株草,清理院子的时候,也顺便把它清理掉了。没过几天,又冒出一株来,也不知道这些草是从哪儿来的。先是单独的一根,再是两根,三根,现在已经壮大成一簇了。那颜色,嫩绿润泽,一看就营养充足,就好像是出自富贵之家的公子小姐,有一种天然的丰腴。就让它长吧,反正我也花不上半分力气和心思,累了的时候还有一抹绿色在眼前招摇,何乐而不为?它就在我的默许下飞长了起来,一天一个样。它的随意与率性让我想起教学楼上的那株构树。那株构树长在三楼玻璃幕墙外边的水泥横梁上,那儿可是半粒土也没有,即使落点儿灰尘,也早被雨被风搜刮得干干净净。就是这么一个环境,不知道它凭什么就在那儿立了足扎了根安了家,而且还在发展壮大。这几年,天气极端不正常,大六月一连几十天不下一滴雨已属家常便饭。菜园里的茄子辣椒每隔一天就要浇一次饱水,饶是这样,中午的时候还是被热浪折磨得奄奄一息,本该在这个季节出产的瓜秧也是只有出的气,没有入的气。太阳落山后他们才会缓过劲来,喘息一夜之后才能恢复活力。可是你去看它,它高高地卧在那儿,头顶是火烧火燎地骄阳,身下是吸足了热量的灰色水泥,旁边是反射强光兼储存热能的深蓝色玻璃幕墙。那环境,岂是一个水深火热能够概括?可它就卧在那儿,高高地安卧在那儿。哪管旁观者的惊讶探寻猜疑敬仰还是嫉妒,像一位苦修的智者,不惊不扰,不急不躁。最艰难的时候,也只是叶子稍稍下垂一点儿,至于打卷儿,从没见过。如果沾点儿雨星,它就会灿烂得忘乎所以。这些年来,不知道有多少人多少次预言过它不会熬不过某一个夏天,但截至眼下,这个预言还属于妄言。它不像扎根在泥土里的构树那样一年蹿高几尺,但还是壮大了不少,而且看上去都是铜枝铁干。难道谁在暗中周济它不成?这问题明显不靠谱。它靠的是自己,自己的本事和精气神。费了力又费了心养花,却养一次败一次;无心种草却绿得叫人眼馋。这世间事真是搞笑。于花,即使再美,如果不懂,占有即是毁灭,不如放手,自己做个单纯的欣赏者;于草于木,自立就是自生,外力的呵护只会助长它的娇气,只会让它脆弱得不堪一击。该放手时且放手,花草如此,世间人和事又有几样不是如此。有此得,也不枉我费心费力一场。

秋登花山观

文学 2014-01-15 阅读 5968 回复 20
巍巍花山观,煊煊有盛名,
从古传万口,悠悠直到今。
儿来生慕意,踽踽不能行,
蓦然来相邀,欣欣喜不禁。
辗转夜不寐,醒眼盼天明,
天明登前途,滚滚起烟尘,
童稚并老幼,相处杂歌声.
一俟入山坳,两耳无鸡鸣,
间有嘤嘤语,似作天外吟,
炊烟袅袅起,潇然绝凡尘,
入山有故道,何苦桃源寻。
试问村野老,前路多远近,
野老扶锄语,闻者心内惊。
极目山穷处,遥辨绿蓝青,
青蓝以为底,点染黄赤橙,
自然极圣手,漫描绝丹青。
野花拂古道,匆匆路人行,
青天成一隙,半阴半山明。
初时无微恙,身欢笑语生,
已行六七里,头重铅步沉,
莫不解衣履,喘息声相闻,
瀑汗浴红面,情如酒醺醺。
坦途有尽时,未几登山陵,
青天倏然卷,恍然入幽暝,
讶然嗟纤道,堪堪独人行,
乱石立诡崖,古木缠虬藤,
杖拄青石地,手攀百年荆,
一步一挪捱,一步一苦辛,
手足绵绵软,尽若醉酩酊,
疏风荡古道,摇落片片金,
崖下暗幽谷,不知几许深,
扪胸心惴惴,默默祷天尊。
前路不知远,退意心内生,
忽闻鞭炮乐,复又起登程,
辎重全抛下,单衣独自征。
忽然林高阔,头上放光明,
仰面抬头望,金观在极顶,
崖路青石悬,林意古森森。
作气上天台,身觉飞羽轻,
香烟直上天,五斗佑万民,
四面瞰群山,相约拜至尊,
青天一寥阔,举手即相亲,
恍若生仙羽,足下渡乱云,
倏然风乍起,黄叶卷纷纷,
金龙腾空舞,隐隐闻龙吟。
蓦感衣衫薄,热汗疑作冰,
相挽急急下,不敢作久停。
回望花山观,心系万千景,
殷殷有此意,何日复登临?

装日本儿

文学 2013-08-15 阅读 5096 回复 25
装日本儿我二哥的儿子,我的侄儿结婚。接连不断的鞭炮声,呜里哇啦的唢呐声,又高又壮地音箱里传出来的歌声,鲜红鲜红的对联和大红灯笼,把个气氛烘托得喜气洋洋。我们几个公公——我大哥二哥和我,每个人穿一件花不隆咚的长衫,戴一顶七品芝麻官式的纸壳帽,手里拿一柄小三角旗,站在路边迎客。支客先生拿胭脂在我们的脸上抹了几抹,我们互相看着,不禁哈哈大笑,众人也朝我们挤眉弄眼。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吃过午饭,支客先生把我拉到一边,“有个事跟你商量一下。”“我侄儿结婚,没什么我不愿意做。”“那好那好。”支客先生从他的道具箱里翻出一套迷彩服和一顶军帽,一看军帽后面两块招魂幡似的布块,就知道是日本人的军帽。“你扮成日本兵,我们一起玩个游戏,活跃一下气氛再去迎腰簸子(竹器,用来晒东西,大小和棉被相仿,我们这儿经常用它绱棉被,婚礼上的迎腰簸子既为绱新床上的棉被,也为玩闹)。”说着又递给我一把带有明晃晃枪刺的塑料枪。“中国人结婚,要日本人掺和什么?”“演个笑话,乐呵乐呵。”支客先生拿毛笔在我的鼻子下面点了一个黑点儿,端详了一番,挑起大拇指,“活脱脱一个日本兵,神像。”然后把一面镜子递给我。我把自己从头到脚扫描了一遍,矮胖的身材加上臃肿的羽绒服,更显得粗矮短胖,浓浓的仁丹胡有几分滑稽,丑是丑了点儿,但我愿意这样演。“剧情是这样的:我一喊开始,你就在我面前喊报告行军礼,我说礼毕,你说哈依,然后就围着迎腰簸子的人跑,枪口朝上,要握紧枪,要有精气神,就像这样。”说着,就给我做示范。支客先生比我还矮,又是个瘦干巴儿,他虽然使劲地磕脚后跟,但两条细腿还是跟棉条一样无力,磕出来的声音也是有气无力地一“噗”,他把腰挺了又挺,但腰还是往后窝,看了就让人发笑。“先生,你比我更像日本兵,你演最合适。”我说。“那哪行,这么多人我得指挥。”“为什么枪口要朝上?为什么要有精气神?枪口朝下不行吗?垂头丧气不行吗?”“不行,以往都是这样演的。你跑的过程中要停下来,找一个人,必须是女人,对着她说‘花姑娘的,大大的好。’就像我这样。”说完又要示范。我的血往上涌,恨不能照着他的丑脸挥上几十拳。“为什么要这样演?”我质问他。“娱乐嘛,都这样演的。”“我不演!”“你不演谁演,你大哥都快六十了,你二哥还有更重要的任务。”这祸害人的鬼子角儿非我莫属,撕都撕不掉了!迎腰簸子的人都聚齐了,院里院外都是人,不少路过的车也停下来看热闹。二哥的左邻右舍的几个小伙子早已摩拳擦掌要出我们的洋相了。我们哥儿几个把皮带、鞋带紧了又紧,防止他们给扒下来。“开始”支客先生一声令下,唢呐、锣鼓一起响起来。我悄悄把帽子上的两块招魂幡掖了进去,又用手背擦掉了鼻子下边的大黑点儿。“停停”摄影师发现了我的小动作,紧急叫停,“你这样一搞,就没有看头了。来,配合一下。”“现在反日反得厉害,这样打扮走在路上当心别人骂。”人群中一个年轻妇女说。大家都怔在了那儿。“那这样好了,帽子就按你的方式戴,但胡子必须得点上,如果没有一点儿标志性的东西就不像日本人了。”摄影师说。我靠,简直是**逻辑!少了日本鬼子地球不转还是怎么的?妈的,我的如意算盘落空了,但我还是不能按他们的套路演。我一边围着人群跑,一边拔掉枪刺扔在草棵里,然后枪口向下,胡乱地挎在身上,故意搞得气喘吁吁,像个打垮的溃兵。“说啊,花姑娘的,大大的好。”我跑过二嫂身边的时候,支客先生大声催促我,我一把把他搡到旁边,凑到二嫂跟前,[结尾一:上上下下仔细打量起来,唢呐不吹了,锣鼓不敲了,腰鼓不擂了。我含情脉脉地说了一句:“二嫂,你真好看!”二嫂白了我一眼,扭扭捏捏地回了一句:“去你的。”“哈——”人们笑岔了气,有的拍手,有的跺脚,支客先生也笑了,摄影师边笑边不断变换角度。唢呐、锣鼓一时齐鸣,腰鼓队也欢快地扭了起来,这声音,这喜气,怕要传好远好远。][结尾二:唢呐不吹了,锣鼓不敲了,腰鼓不擂了。胸膛在剧烈地起伏,眼泪要突出眼睑的束缚。“花……花……”“快说啊!”我心一横,眼一闭,“花姑娘的……” “哈——”人们笑岔了气,有的拍手,有的跺脚,支客先生也笑了,摄影师边笑边不断变换角度,唢呐、锣鼓一时齐鸣,腰鼓队也欢快地扭了起来。第二天中午,婚礼的所有仪式都举行完了。吃午饭的时候,我揪住支客先生,把他灌得烂醉。看着他的丑态,我的心里总算平衡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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