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轻舞

自定义日期:  从   到  最多1年

邻居的耳朵

文学 2005-06-28 阅读 4218 回复 2
2003年是我最落魄的一年。

首先公司倒闭,我丢了赖以生存的工作。其次因为贝斯手张放的出国,我们苦心经营了一年多的“木马”乐队不得不宣布暂时解散。

白天不用上班,晚上不用演出,我忽然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闲人,心情坏到极致,整日借酒浇愁。

一是为了省钱,二是为了清静,我搬到了郊区的一个小套。房子很旧,离市区很远,里面的住户们大都早出晚归,我弹电吉它的时候,不必担心有人会嫌我吵。

不离不弃的当然还是我的女朋友西西,她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叶天明,你干脆就在家里好好地写歌,一有机会,你一定会红的。”

西西和很多很多的女子一样,有简单却一向自作聪明的大脑。如果爱上一个人,就拼了命的死心塌地。所以虽然她不算漂亮,有时候话又多,我还是和她在一起整整二年。

我们并不同居,她只是一周来我这里二三次。替我收拾凌乱的房间或是买披萨汉堡之类的东西来让我“换换口味”。西西是养尊处优长大的姑娘,她不会做饭,替我泡方便面的时候,会再三问我是先放水还是先放调料,在这方面,她迟钝得让一般人都望尘莫及。

我对门的女子叫沙果果。不过是十月末,她已经穿很厚的外套,围丝巾,戴丝质的薄手套,看到人的时候表情倍儿严肃。我有时候冲她笑笑,更多的时候,我宁愿装做没有看见她。

西西非常不喜欢沙果果,骂她是“老巫婆”。老巫婆沙果果好像也不上班,大多数时候和我一样缩在家里,西西撇着嘴说:“瞧她那个样子,也找不到好工作!”

我瞪西西一眼。

西西慌忙画蛇舔足地解释说:“别敏感,我说的不是你。”

西西和沙果果的“宿怨”是因为一封快件。快件是沙果果的,因为她不在,邮递员就送到了对门我家里,西西是个热心的姑娘,当下就帮她签收下来,等沙果果回来了就屁颠颠地替她送了过去。谁知道沙果果一看信封就把眼睛一瞪说:“我的信你干嘛替我签?你替我签就要负责替我退回去!”

说完,把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我下班后,西西嘟着嘴使唤我再去做次信差,我勉为其难地去扣她的门,她把门开了一条缝,瞄了我一眼,更勉为其难地把信一把扯了进去。

“是男朋友给她的分手信!”西西一边看电视一边分析说,“所以她不愿意收。”

“哦。”我说。

“喂,叶天明。”西西趴到我身上说,“你不打算去PUB驻唱么,这样下去会坐吃山空的。”

“放心,保证不让你养着。”

“你们乐队的人都跑场子去了……”

“我他妈的事不要你管!”

西西撇撇嘴,没敢哭,开门走了。

我跑到阳台上去抽烟,看到沙果果也站在阳台上,她正站在凳子上晾衣服。晾衣竿有些高了,她很费劲地往上升着手臂。我从没见过她家居的样子,和平日里有相当大的不同。我正在想这到底是不是那丫的时候忽然看到她眼睛一闭,从凳子上直直地栽了下去,然后我就听到她的头和地板接触时发出的“咚”的一声巨响。

“喂!”我吓了一大跳,赶紧灭掉烟头朝着那边喊道:“喂,你没事吧,喂,你听得到吗?”

那边一丝儿回音也没有。

我惦起脚尖也看不到她人,只看到睡衣的一个小边儿。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用一秒钟惦量了一下自己的本事,再用一秒钟目测了一下从三楼到地面的距离,再下一秒种的时候,我人已经爬过窗台跳到了沙果果家的阳台上。

她面色苍白毫无知觉地躺在雪白的瓷砖上,散乱的长发盖住了半张脸,红色的睡衣看上去性感极了。不过我没有时间想入非非,在拍喊多次依然无效的情况下,我只好给她胡乱套上一件衣服,把她送进了医院。

医生说:“严重贫血。”又说,“好在送得及时,以后一定要当心。”

“哦。”我说。

他埋着头哗里哗啦地开给我一大堆补药说:“去拿药!”

“哦。”我说。

沙果果终于醒过来,睁开眼看到我的时候她的表情很惊讶,然后她很肯定地说:“是你救了我。”

这是我第一次听她开口讲话,她的声音很好听,有音乐感。

“是。”我说。

“怎么救的?”

“我从阳台上跳过去。”我说。

她把眼睛闭起来,看上去很疲惫的样子,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又睁开眼,看着我说:“你怎么还不走?”

“我等你说谢谢。”我说。

她说出的话让我大跌眼镜,她咬着牙说:“我并没请求你救我。”

NND,算我倒霉。

我把一大堆补药放在她的床头,起身走人。

西西还在跟我赌气,我打她电话她也不接。家里乱得我做什么事的心情都没有。傍晚我正在一边吃方便面一面看球赛的时候,门铃响起,我端着面去开门,发现是她。捏着一个厚厚的信封对我说:“给你。”

“什么?”我诧异。

“药钱,还有救命钱。”她说。

这事还真是滑稽,我把面条放在地上,打开信封一看,厚厚的一叠钱。我摇着头还给她说:“不用这么多,你只需付出三百五十二块医药费,再给来回十四块打的费就可。”

她迟疑了一下,依我的言把钱悉数数给我,转身走了。

西西终于又来,把一个地址往我面前一甩说:“这间酒吧叫‘摩尔吧’,老板是学建筑的,刚从国外回来,酒吧不大,他只需要一个可以弹唱的吉它手,你去试试吧。”

我瞄了那张纸条一眼,没做声。

西西忍无可忍的吼起来:“叶天明你他妈别这么NB行不行?”

我做一个请她出门的手势。她不仅不理我,还直直地朝我扑过来,拳头很暴力地落在我的胸口上。换成以前,这样的花拳袖腿我压根都不会理会,但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完全不同了,我把她狠狠一把推开,她的额角撞到了茶几上,立刻撞出一块青紫来。

她开始痛哭,哭完后站起身来,把我的电吉它往地上狠狠地一摔,在惊天动地的响声中,她夺门扬长而去。

西西这丫头总是这样气来得快消得也快,没多会儿门铃又响了,我以为是她回来,谁知道门拉开来,竟是面无表情的沙果果,她面无表情地对我说:“速食面没营养,我请你吃红烧肉。”

她说的时候我已经闻到对面开着的门里传出来的诱人香味。

见我没动静,她朝我做了个请的手势说:“你不会是怕吧?”

这回她的眼神活了,带点嘲讽。

哼哼。

我连跳阳台都不怕何况怕吃红烧肉。更何况我的胃现在已经不受我控制。于是我把门一关,昂首大踏步地走进了她的家。

这应该是我第二次到她家,不过是第一次有空认真地端详,她把家布置得很漂亮,和我那狗窝有天壤之别。饭菜已经上桌,每一样都让我垂涎欲滴。

“喝酒吗?”她问我。

“喝。”我索性皮厚到底。

她又问:“红酒还是白酒?”

我不相信地说:“难道一个单身女人的家又有红酒还有白酒?”

“还有药酒和黄酒。”她说,“你也可以选。”

“那还是红酒吧。”我认输说。

谁知道她呈上的竟是马爹利。我不好意思地说:“太隆重了一点吧。”

“只有这酒。”她说。

“买给男朋友喝的?”我努力调侃。

“那与你无关。”她一边冷冷地说一边替我倒酒。很美的手,看得我入神。

我一瞬间,我真怀疑我遇到了女巫。直到她举杯对我说:“那天,谢谢你。”

我募地反应过来:“哦,不用谢,你又没请求我救你。”

她微笑,说:“你怎么敢跳过来的?”

我酒壮人胆:“美女有难,当时没空想那么多。”

她又微笑:“你若不救我,我也许现在还躺在那里。”

我提醒她:“医生说你体质差,你要注意身体。”

她的犟脾气忽然没了,而是很温和地说:“是。”

我有些呆过去。

她又说:“你女朋友摔掉了你的吉它。”

原来她什么都听见。

“我自然会收拾她。”我说。

“怎么收拾?”她很感兴趣地问我。

“那与你无关。”这回轮到我拽。

“好,那就喝吧。”她说。

结果那晚我跟她都醉了,她用CD机放起音乐,是《最后的华尔兹》,然后她走到我面前一弯腰说:“我可以请你跳舞么?”

我搂住了她,她的面孔贴着我的,听她在我耳边说:“谢谢你的歌,我失眠的时候喜欢听。”

“哦。”我说,“你听过我唱歌?”

“你唱的时候我都在听。”她说,“好听。”

“谢谢你。”我由衷地说。

“你长得很像我男朋友。就是比他高一些。”她说,抱紧了我一些。

她的身体柔软地贴住我的,我差点把持不住,不过事实证明我叶天明还算是个君子,我们只是跳舞,没有接吻,更没有做别的。

我在她家地板上醒过来的时候是清晨,她靠在沙发上睡得正香,精致的面孔犹如婴儿,落地窗帘被秋风悠悠地吹起,我一时想不起自己是在什么地方。

回过神来后我起身,回自己对门自己的家。

刚到家电话就响了,是西西。对我说我们以前乐队有首歌给某家唱片公司看上了,那首歌是我做的歌词,她要我赶快去一趟,唱片公司的人要见我。

我没做声。

“好啦。叶天明。”她在电话里哄我说,“乖,我们都在等你。”

我去了,唱片公司那人留着长头发,跟我说话的时候,时不时把手搭在西西的肩头。然后他对我说:“你妹妹很关心你啊,为了推荐你的歌,往我们公司跑了十趟都不止。”

西西推开他的手,笑得好尴尬。

我他妈都成了什么了?!

我站起身来,一语不发地走掉了。西西从后面追过来,满面泪痕地喊:“叶天明,你不是人,我这样都是为了你好!”

谢过。

骂得对,我不是人。

我敲沙果果的门,想让她陪我喝酒,可是她不在。

我怅然若失,那之后很多天不见沙果果。这个人仿佛凭空消失了一样。

很奇怪,我老想她。

再见到沙果果是冬天,也许是觉得我无可救药,西西开始对我爱理不理,我的储蓄差不多花光,一首像样的歌也没写出来,我整日整夜在家里宿醉,被西西砸过的吉它声音破了,估计修不好也懒得去修它所以好久都不再弹。沙果果就在这时候出现在我门口,她脸上的笑很妩媚,对我说:“你瞧,我竟忘了带钥匙,看来要从你家里跳过去了。”

“你怎么会消失?”我问她。

她哈哈地笑:“我是女飞侠,来无影去无踪。”

我咬牙切齿:“女巫婆。”

“也可以这么说。”她笑得天花乱坠,“你喝酒了?一个人喝有什么意思哦。”

“那好。”我拖她进来说,“咱俩一块喝。”

她笑着进来:“你先替我把门打开,到我家喝吧,我家好酒多呢。”

“好吧。”我说。我又一次从阳台上跳到了她家,谁知道打开她家门的时候却不只看见沙果果,和她站在一起的还有一个胖子。

胖子莫名其妙地看着我说:“果果,他是谁?”

“对啊?”沙果果看着我说,“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周润发。”我摆个夸张的POSE说。

“哈哈哈哈……”沙果果笑得好夸张。

“让他走!”胖子发令。

沙果果推开他说:“莫吵,让我跟老朋友聊聊!”

胖子一把揽住她的腰说:“走,进去!”

沙果果再次推开他,这回胖子恼了:“你他妈有点职业道德行不行?”

沙果果转身就给了胖子一巴掌。在胖子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一把抱住了胖子,好个沙果果,对着他一阵拳打脚踢。那胖子一定以为遇到了匪帮,显然被我们吓住了,好不容易挣脱后跌跌撞撞骂骂咧咧地跑下楼去了。

我听到车子发动的声音,沙果果笑得蹲在地上,腰都直不起来。

这个七十二变的巫婆,真不像我记忆里那个老是崩着脸的她。

她就那样蹲在地上对我说:“嘿,我真的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叶天明。”我说。

“叶天明你唱歌不错。”她站起来说,“听得我这青楼女子都如醉如痴。”

“胡说八道找抽啊!”我靠在她家门口,燃起一枝烟。

沙果果说:“你女朋友现在要是来你可真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我根本就不想跳。”我说。

“呵呵。”她笑,“你是不是想我了?”

“对。”我说,“为什么突然走掉?”

“哪里都不是我的家。”沙果果冲进屋里,拿了两瓶酒对我说,“叶天明把你的吉它拿来唱首歌给我听好不好?今晚我俩一醉方休!”

“吉它坏了。”我说,“没修好。”

“那就干唱吧,我也喜欢听。”她点:“《风往北吹》,会吗?”

酒过三旬,我真的替她唱:你的手一挥说要往北飞,爱情被一刀剪碎我的心一片黑,你讲的很对说永远多累,但是这一声再会以后谁记得谁……

沙果果扑在沙发上失声痛哭。

我在她的痛哭声坚持着唱完了这首忧伤的歌。

唱完后又是喝,我从来没见过她那么能喝的女人,我问她:“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酒?”

“我以前的男朋友是开酒吧的,”沙果果说,“他走了,留下这些酒和这破房子给我。”

“你知足吧。”我劝他,“总比一无所有好!”

“男人都是白痴。”沙果果说,“叶天明我不怕你生气,男人真的都是白痴哦。”

“以后别做那些事了。”我摸着她的长发说,“你看今天那胖子,哪块肉配得上你呀!”

“好啊。”沙果果看看四周说,“我可以吃得很少,养我不是太困难。”

“好啊好啊。”我说,“那你就做我的小老婆吧。”

“好啊好啊。”沙果果说,“我不介意的。”

这些都是醉了的说笑,清醒过后,沙果果不知道去了哪里。我在浴室的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额头上有个大大的鲜红的唇印,应该是沙果果的恶作剧。我笑着擦掉了它,这个从不按牌理出牌的小女巫,什么时候吻我的?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了,是沙果果,拎着一袋早餐对我说:“你女朋友在外面。”

我以为她骗我我,于是说:“我女朋友不就是你吗?”

“是吗?”沙果果说,“要养两个老婆不容易,你钱够吗?”

昨晚的她又不见了,翻脸真是比翻书还要快。

“呵呵。”我说,“我没答应娶你。”

她冷冷地说:“男人说话都是这么不作数么?”

我用她的话回她:“你忘了男人都是白痴?”

她朝我摊开手:“你忘了给我钱了。”

我诧异。

“昨晚的。”她说,“我一个钟头收一百,你看着办吧。”

我真想抽她。

不过我忍住了,把包里最后的四百多块钱一起掏出来递给她说:“够了吧?”

沙果果咬住下唇收下了它,然后她扬起脸来对我一笑说:“算了,看在邻居的份上,我就打你个八折吧。”

“你真贱得可以。”我骂完她就冲出了她的家,一出去就看到西西在楼道里缩成一团,脸上是一道又一道的泪痕,我慌忙把抱进屋,她的眼泪一滴一滴热热地流进我的脖子,我听到她气若游丝地说:“叶天明,我们相好了两年,我不能让你就这样死在一个老巫婆的手里。”

“那是那是。”我慌忙点头,不知道她是不是在楼道里坐了一整夜,她全身冰凉一直一直在发抖,真是把我给吓得不轻。我带她冲了个热水澡,把她扶到床上躺下,她闭着眼睛问我说:“叶天明,你是不是不要西西了?”

“胡说。”我呵斥她。

“叶天明你要是还要我你就搬家吧。”

“胡闹。”我说。

“我听到你为她唱歌。叶天明你很久没这么认真地为我唱过歌。”

她果然在楼道里呆了一夜!

“其实她没有我漂亮也没有我温柔。”

“那是那是。”我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你要是为了她不要我就是为了一片绿叶放弃整个森林。”

“那是那是那是。”

“我没有办法原谅你。叶天明我恨你恨你我恨死你!”西西开始尖叫,拳头又如暴雨一样打在我身上。

她一暴力就正常了,我放心许多,紧紧地拥抱她。

我抱着西西的时候却想起沙果果跟我要钱时候的样子,我想我永远都不会愿意再见到沙果果,她真让我沮丧。

我真的永远都没有再见过沙果果。

二个月后,我收到了一个陌生姑娘送上门来的一把簇新的电吉它,还有一封信,信是沙果果写的:“叶天明,这个名字真不错。

在我最寂寞的时候,谢谢你的歌陪我度过。

我没什么积蓄,所有的钱都买了这把吉它送给你。

也许你的歌声,还可以安慰另一个邻居的耳朵。

最后:还希望你会想念我:)

沙果果”

我问那姑娘:“怎么回事?”

她说:“沙果果托我一定要带给你。”

“她人呢?”

“上星期死了。”姑娘说,“她是先天性心脏病,治不好的。”

我僵在那里。

“别怪她任性。谁可以跟生命任性?”姑娘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转身走掉了,她的背影真像沙果果。

我带着沙果果送我的吉它开始到酒吧驻唱,西西推荐的“摩尔吧”真是不错,人不多的时候,我还可以唱唱自己写的歌,开始有客人为了听我的歌而来酒吧,我的收入一天比一天高,西西也常来捧我的场,拍着我的脸鼓励我说:“这才像你么,唱下去,一定会有结果的。”

我吻吻她的面颊。

春天已来,风不再往北吹。

只是沙果果该如何才能知道,我是真的,常常想念她。

她已经住进我的琴弦,注定与我的手指纠缠一生。


十年

文学 2005-06-24 阅读 3751 回复 1
“你会牵挂我吗?”

“不会。因为你会过得很好,用不着我牵挂。”

“哦,那我就努力过得差一点吧。”







十年



饶雪漫



(1)



她在候机大厅里看到他。

他唤她:“西柠。”

她迟疑了一下,说:“嗨。”

“我……是岳枫。”他说。

“我知道。”西柠说。

这是一场偶遇。

十年没见,他胖了一些,眼神里曾让她心动的那些东西却一点儿也没变。替西柠把手里的箱子接过来,他问道:“要飞哪里?”

“北京。”西柠说。

“呵呵,我也是。”

竟是同一班机,巧得不能再巧。

他去替西柠办好登机手续,两人的座位挨在一起。

上机后,很体贴地替她放好东西,嘱咐她系好安全带。

十年前,他不是这样的,很木很羞涩,不会说一句讨人喜欢的话。

岁月改变一个人很容易。

西柠问他:“现在在做什么?”

“开了一家书店。”他把名片递给西柠说:“以后要买什么书,可以来找我。”

是才开业不久的一家民营书店,店面宽敞别致。西柠曾经去过,没想到岳枫竟会是老板。

“还以为你一直在兰州。”

“三个月前回来的。”岳枫说,“回来就忙,老同学都没来得及联系。”

“真想不到。”西柠接过名片来,低着头笑。

他却说:“你还是一样。”

西柠问:“什么一样?”

他说:“笑起来,还是一样。”



(2)



十年前,他们是高中同学,同桌。

高三了,学业很紧张,不过有空的时候,大家还是会说说彼此最喜欢的话题,比如,某某喜欢某某。

西柠喜欢岳枫,就是这样被传出来的。

西柠是班长,人漂亮,成绩又好。追她的男生排成长队,可是西柠只喜欢看上去很木的岳枫。在西柠看来,岳枫和班上的很多男生有很大的不同,上课的时候,偷偷看他的侧面,西柠常常会不知不觉地呆了过去。

岳枫不是本地人,他得回到户口所在地兰州去参加高考。在他要走的时候西柠很大胆地约会过他,他也去了,在城市中心一间小小的咖啡屋,他们面对面地喝一杯咖啡。西柠说:“你想考哪里的大学呢?”

岳枫想了一下说:“广州。”

“看不出来你喜欢广州呀!”西柠说,“我觉得你应该喜欢上海才对。”

岳枫就点一下头,不说话了。他的话总是那么少,让西柠觉得很累,可是,很奇怪,还是想跟他在一起。

于是西柠又说:“以后我们不在一起了,你会想我吗?”

“不知道。”岳枫说。

西柠自尊心受到严重伤害,却掩饰地哈哈笑着说:“笨呀,你要记住了,如果以后有女生这么问你,你就说会想的会想的呀,不会说话是娶不到老婆的呀。”

“明天要考数学呢。”岳枫说,“不如我们回去吧。”

西柠的眼泪滴下来,滴在咖啡屋茶色的茶几上,像一朵一朵冰凉的花。

岳枫用一张纸巾拼命地擦着桌面,擦湿了一张再换一张,一直到西柠忍无可忍地把他手里的纸巾抢过来说:“笨蛋,这应该是给我擦脸的!”

“别哭了。”岳枫说:“你的眼睛很漂亮,哭肿了就不好看了。”

难得他也会说句好听的,西柠终于笑了。

岳枫走的前一天班里有不少同学凑钱请他吃饭,西柠喝得很多,那是她第一次喝酒,所以很容易就醉了。从饭店出来的时候,夏夜满天的星星闪着眩目的光茫,西柠三步两步追上走在前面的岳枫,拉住他大胆地问:“你说,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

岳枫看了一下天,还是那句话:“不知道。”

西柠愤怒地朝着他喊:“笨蛋,是不是真的不知道?”

岳枫却握住了她的手,温和地说:“西柠,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家吧。”

岳枫的手温暖而包容,巨大的幸福铺天盖地而来,西柠的脾气一下子就下去了。岳枫就这样牵着西柠的手,一直一直把她送到了家门口。

分手的时候,西柠固执地问:“你会不会牵挂我?”

“你用不着我牵挂吧,”岳枫说,“你这么能干,会过得很好。”

“那我要是过得不好呢?”

“也许……会的吧。”

“那我就努力过得不好一点吧。”西柠低着头任性地说,然后恋恋不舍地抽出她的手,她希望岳枫会拥抱她一下,可是岳枫没有。

西柠转身上了楼,她进门后就冲到阳台上,发现岳枫没走,一直在楼下的黑暗处站着。西柠咬住下唇忍住眼泪,最终没有喊他。

大约十分钟后,岳枫转身离开。

就这样,一别就是十年。





(3)



大学中文系毕业后,西柠在南京的一家出版社当了编辑。

在飞机上的时候,西柠就想,不知道岳枫的书店里会不会摆有自己的编辑的书。不过就算摆了岳枫也肯定不知道与她有关,做编辑从来都是替他人做嫁衣裳,西柠做过好几本畅销书,出名的都是那些作者,西柠沾不上半点名气。

巧上加巧,这一次岳枫和西柠一样,都是去参加在北京举办的全国图书订货会。

他们住在同一间宾馆。

岳枫一直替西柠把行李送到房间才离开。西柠跟他说谢谢,他笑着说:“老同学了,这么客气做什么?”

订货会上,岳枫在西柠的出版社的摊前流连了很久,几乎订了每一本西柠编辑的书。西柠笑着说:“我们社长应该要请你吃饭。”

岳枫埋着头一边填订单一边说:“你请吧。”

晚饭的时候,西柠打电话到岳枫房间:“一起吃饭,好吗?”

“好。”岳枫说。

饭桌上,西柠与岳枫干杯,岳枫笑了笑说:“你现在酒量怎么样了?我一直都记得你那晚喝醉了的样子。”

“那你记得你牵过我的手吗?”西柠问。

岳枫年少时的羞涩又回来了,他绕开话题,朝着西柠举举杯说:“来,为重逢干一杯。”

“记得,还是不记得?”西柠恶作剧般地不折不挠。

“我要谢谢你。”岳枫说,“你那时候老教我怎么哄女孩子开心,要不是你,我怕真的是娶不到老婆了。”

“你老婆很漂亮吧?”西柠问。

“还行。”岳枫谦虚地说。

“比我呢?”

“那是不一样的么。”

“什么不一样。”

“说不上来。”岳枫笑笑说,“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怎么你现在不说‘不知道’了吗?”西柠取笑他。

“你取笑我。”岳枫又和她干杯,“老同学留点情面,拜托啦。”

“我不能喝多的。”西柠说。

岳枫笑着说:“没关系,要是喝醉了,大不了我再牵你回去。”

十年的磨练,西柠还是忍不住湿了眼眶。

岳枫倒是学会查言观色了:“不许哭啊,我今天没带纸巾。”

西柠卟哧就笑了,年少时的那个傻男孩,原来真的一直都住在心里。







(4)



到广州读大学后,西柠不止一次地找过岳枫。

没有人知道岳枫去了哪里,他回到兰州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只是听说,他考上了北大。西柠很安慰地想自己真是没有看错。岳枫的确是与众不同的,他应该有很好的前途。

想他的时候,西柠只有翻出毕业照来,在那张照片上,岳枫站在最后一排,只露出一张清秀的对西柠来说既陌生又熟悉的脸。

仍然有不少的男生追她,不过西柠都不为所动。

大三的时候,西柠终于恋爱了。男朋友是同系的,一个高高大大的阳光男孩,他很宠西柠,无论西柠说什么,他总是说:“对对对,美女一向是对的。”

大学毕业二年后西柠和他结了婚,不过他们的婚姻不是很幸福,西柠和他过了两年乱七八糟的日子,再二年后,他们离了婚。

离婚的那夜,他对西柠说:“我一直以为我可以忍受你的恍惚,谁知道我竟然没有这个本事。你现在可以告诉我吗?住在你心里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住在心里那个人到底是谁?

西柠也很想知道答案。

过得不好的时候,她真的是常常想起岳枫,不知道他会不会牵挂自己,牵挂一个已经不再事事如意得意非凡的高中同桌呢?

再看到岳枫的时候西柠以为自己已经找到了答案。在北京的四天是快乐的,除了工作,她和岳枫几乎都在一起,吃饭,聊天,逛街,坐咖啡屋。

路过一间小店的时候,西柠看中了一件新衣服。小店里的小姐说:“很漂亮啊,你问问你男朋友是不是?”

岳枫把手支在下巴上,点了点头。

然后,他替西柠付了款。

很贵的裙子,打了八折还贵得离谱。

西柠拎着那个袋子走在他身边,一直在跟自己斗争是不是要把钱还给他。就在这个时候岳枫的手机响了,岳枫对着电话,语气是溺爱的:“爸爸很快就回来,给你带玩具。”

挂了电话,岳枫对西柠说:“儿子,腻我呢,我一天不在就想。”

“你儿子多大了?”

“三岁。”岳枫说,“你有孩子了吗?”

西柠摇摇头。

“有孩子好。”岳枫说,“家里热闹。”

西柠点点头。

“他妈妈出国了。”岳枫说,“我们离婚后,一直是我带他,很累呵。”

西柠的心悸动了一下,没说什么。

后来,西柠独自去商场买了一大堆玩具,送到了岳枫的房间,她穿着岳枫替她买的那条新裙子。

岳枫说:“很漂亮。”

又把玩具捧在手里说:“让你破费了。”说完,岳枫忽然伸出手来,摸了一下西柠的长发,然后他叹息了一声,没有别的动作了。





(5)

会开完了,他们同一班飞机回南京。

还是坐在一起。

岳枫说:“这次回去找老同学们聚一聚,真的是很久不见了。”

西柠问他说:“你走后就没消息,为什么又要回南京来开店呢?”

“我就是觉得我该回来。不知道为什么。”

说这话的时候,岳枫一直看着西柠。西柠忽然觉得很累,所以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靠在岳枫的肩上。

飞机已经着陆。

西柠很尴尴地把头抬起来。

岳枫说:“一起走吧,司机会开车来接我。”

“不用了。”西柠说,“我可以坐机场大巴。”

“那好吧。”岳枫不再坚持。

走出机场,西柠和岳枫挥手道别,上了大巴,给岳枫发了个短消息:“谢谢你的衣服,还有,你的肩膀。”

岳枫很快就回了:“我那时候很想亲你一下。跟十年前一样。”

西柠删掉了那条消息。不过她的心很奇怪地痛了一下,又很奇怪的痊愈了。

岳枫又发来了:“何时可以再见你?”

西柠又删掉了它。

何时?

也许十年以后吧。

西柠一直没有告诉岳枫,就是三个月前,她已经申请调到了广州的一家出版社。那个岳枫年少的时候最渴望的城市。出完这趟差,她就要到新单位去报到了。

西柠不止一次地想离开,因为十年前,自从岳枫走后,南京对西柠就成了一座空城。

他来,她走。

缘份就是“可恶”的代名词。

等了十年,没想到竟然还是这样的错过。


查看更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