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子湖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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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大是一种忧伤

文学 2009-03-01 阅读 5135 回复 33


因为我的高中生活是在兰台山上度过的,所以,一见“兰台文苑”这个栏目,便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今天,在此传上拙作,算是向兰台,向母校交的一份作业吧。

长大是一种忧伤
看到儿子从裹在襁褓里到一寸一寸地长至与自己比肩,我突然在心里惊呼:儿子,你长大了!
但,此种“长大”实在只是身高加年龄给人的印象,那是外人眼中的“长大”。至于在长大者自己,他(她)或许早就有了关于长大的记忆。多年以后,那将是何等的隐秘,又将是何等的刻骨铭心……


小凤。
那是一排红瓦土墙的简陋的屋子,浓密的树阴遮蔽了它的翘起的屋檐,驱赶不散的白云总是绣在那湛蓝的缎子上,清脆的鸟鸣声和着温煦的阳光从木格窗子里挤进去。
窗边一张长条的桌子,我坐这头,她坐那头。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在那间教室里读书、嬉笑、打闹的三十几个小伙伴渐渐地在我的脑中没有了记忆,唯有她,小凤,我的同桌,她那短短的辫子,细细的流海,大而清纯的眼睛,时常还停留在我的梦里。
那是小学五年级,十一二岁的年龄,不瞒你说,我那时是一个多愁善感的男孩,我感觉我那眸子也一定像小凤一样异常地清澈,所以,我便时常坐在我那温暖的窗边,目光定定的!我脑海里像电影胶卷一样地翻卷着,翻卷着,然后将那一张一张的影像都放映在我的眸子上。哦,如果那时你碰巧看到了,你一定会惊诧的:短短的辫子,细细的流海,大而清纯的眼睛……
“雨淋(我的乳名),你怎么又在发呆呀?”从喧闹和混乱当中传来小凤轻柔的声音,我顿感慌乱,一朵红云布满脸颊。
而更让我不能忘怀的是另外一件事。我们那时特爱打闹,同学间常想法子捉弄对方,有一天下课期间,大家正玩得起兴,同学憨子(他的乳名)指着我的嘴说:“张开嘴,看里面有什么?”我的嘴刚张开,一把土灰喷涌而入,天啊,你可以想像那种滋味。我的脖子涨红,满脸痛苦,都来不及愤怒;而憨子,手上沾满灰尘,笑得直不起腰来。
突然,啪的一声,既而,狂笑的憨子竟然狼号起来!事后,小凤告诉我,那天,是她,用她的小手为我狠狠地报了一仇。
从此,在我小小的心里,好像离不开她了。
在以后的人生中,经常听人说“你长大了”,其时,我总在心里窃笑,因为,只有我知道,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已经“长大”了。


打架。
在我读小学的时候,打架是一种时尚。那时的社会青年,一有架打便会莫名的兴奋,特别是谁,如果在打架时异常地勇猛,甚至挂点小彩,便被人们当作英雄一样膜拜。
小孩子也不例外,当然,仅限于小孩子那个圈子。
那时候村里一个月放一次电影,露天的那种。人们从四面八方赶来,大人都自带着凳子,小孩子则跑到人家的稻草堆里扯下一把稻草,绾成一团,一屁股坐下。
而电影迟迟不开映。一群好动的孩子怎么闲得住?他们便在人空里钻来钻去。突然,啪,啪!人群一阵骚动,夹杂着小孩子的尖叫声。你也许不知道,那是我们最快乐的时光:我们发现了几个邻村的孩子,然后趁其不备,上去就给他们几个栗凿,然后双方就扭打起来。最后,机灵的趁对方大人出手相救之前就躲得无影无踪了;笨拙的则挨个鼻青脸肿,回来后还能将电影情节一五一十地道来。
那时候,农村的孩子一放学就结伴去野外挑猪菜。“挑猪菜”一词今天读来很别扭,那时却是我们的最爱,意思就是“挖给猪吃的菜”。现在,我在城市的高中从事着语文的教学,却再也找不出比“挑”更恰当的词汇。你想,用那小小的铁铲在野菜的根部轻轻地一戳,然后向上一挑,一株青翠欲滴的野菜便不带一粒尘土地躺在了菜篮里,那是何等的惬意!
而更惬意的事情是,我们一群由男孩子组成的挑菜队,来到跟邻村交界的田地里,在那里好像约定似的总可以碰上几个邻村的孩子,然后便打将起来。我们用干土块做武器,两方儿童排成阵列,土块像炮弹似地在空中飞舞,然后,有人“中弹”,胜者欢呼雀跃。
这样的架不知打过多少次,具体情节大都记不清楚了。可是,我孩童时的最后一次打架却让我终身难忘。
那次,我跟另外三个伙伴到湖边去放牛,我们照例地用鹰隼般的睛眼搜寻着我们的猎物。一个跟我们年龄相仿的男孩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他瘦小的个子,黑黑的头发,一双精明的眼睛,手里拎着个包袱。
“站住!你到哪里去?”像电影里的哨兵,我们威严地横在他的面前。
“我,我到我姑妈家。”小男孩脸上带着恐惧。
“把东西打开!”我的同伴海青吼道。
“不,那是我奶奶做的馒头,让我给姑妈送去。”小男孩哀求道。
“你还狡辩!”海青上去就是一脚。我们都冲上去,我试图扯开他的包袱。
小男孩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拼命地喊着“姑妈,姑妈!——”手却将包袱抱得更紧。
……
那次放牛回家,我跟奶奶讲了这件事情。不知怎的,我讲着讲着,眼中竟然噙满了泪水。
“在家不打人,出门无人打。”那个时候,我便真正读懂了奶奶的忠告。


竹篮。
我家背后有一大片竹林,现在也是。那时候,方圆十里八乡的人都慕名前来,他们用一斤红糖便可以换好几根竹子,回去劈了篾制成竹器。
凭着这得天独厚的条件,我们家从来不缺竹器,比如篮子、筛子、簸箕、烧箕、竹筐、竹椅、竹床。但尽管这样,一个好篮子在农村家庭仍然算得上是一件宝物。
姑妈家比我家清贫多了,很多东西常要靠我们的接济。那时候奶奶还健在,时常把一些好东西偷偷地给姑妈拿回去,当然不让母亲知道。
有一回姑妈来了,在院子里跟母亲一边择菜一边闲聊,我和兄弟们在一旁有一句没一句地打岔。
“真是古怪,我的竹篮什么时候不见了,怎么找也没找到,多好的一个篮子。”母亲向姑妈诉苦。
“那多可惜呀,怎么会找不到呢?”姑妈跟着叹息。
虽是在旁边有心无心地玩着自己的游戏,但母亲和姑妈的对话我却记在了心里。
又一日,我们几兄弟到姑妈家去做客,房前屋后做着躲猫猫的游戏。我发现厢屋里有一块隐秘的地方,便急急地奔过去藏身,没想到一下子被什么东西绊倒了。正当我懊恼之时,却意外地有了惊奇的发现——我分明看到了那个我分外熟悉的竹篮子!
是的,那就是母亲心疼不已的失踪了的竹篮子。
我的心里一下子升起了怒火,姑妈怎能这样?拿了东西还如此瞒着!
我想起了那天姑妈说那话时脸上的不自在,我在脑中飞快地盘算着,我在考虑告不告诉母亲。
一直到现在,母亲还蒙在鼓里。后来,我把这故事讲给儿子和儿子他妈听,我说,那时候我才十来岁,我怕告诉母亲后会造成她和姑妈关系的疏远。
唉,好一个“长大”了的男孩子。


罩鱼。
如果说湖北是千湖之省,那我的家乡可以称得上是千塘之乡了——分田到户后,家家都分到了一口池塘。
生活在这样的鱼米之乡,捉鱼自然就成了我儿童生活重要的一部分。
起先,池塘里没有人工养鱼,但里面的鱼却多得出奇,都是野生的。一到用水季节,塘里的水被抽干,鱼儿的末日来临,可我们小孩子却像迎来了节日。
大家跳进池塘,抢着向那绝境中的鱼儿扑去,往往抓得一条在手,还没来得及高兴,扑通一声,滑滑的小鱼又钻进了水里。不多一会,个个都成了泥人,当然收获还是有的。
最着急的要数岸上的大人们,他们要干活,没有办法展露他们捉鱼的技艺。其实,也没什么活干,那是生产队的纪律。只听他们在使劲地叫唤自家的小孩:“柱子,快,这边!”“小全,用网兜儿!”
此起彼伏的叫声、笑声,还有扑通的水声。当夕阳的余辉就要散尽,在那弯弯的田埂上便洒下了一群孩童欢快的歌声。
而我最要讲述的还不是这些小儿科的游戏,因为,在我的捉鱼生涯中还有一段最光辉的历史。
那可要说到罩鱼了。
罩是我们那里最常用的捕鱼工具之一,由竹子做成,圆筒形,上小下大,无顶无底,高约一米。使用时,抓住上面的小口,将整个罩重重地按下去,提起来,再按下去,不断地挪动地方,看鱼是不是被罩在里面。如被罩住,在惊魂之中,鱼肯定会撞击罩壁,根据撞击的力度便可判断鱼的大小。当确定鱼被罩住之后,从上面的小口伸进胳膊,将鱼抓住,用随身携带的绳子(绳子的一端系在一根铁锥子上)穿过鱼的鳃帮,大功就算告成。
罩通常是大人们使用的,而在我十二岁的时候,我第一次用罩罩鱼了。
那年夏天,偌大的台子湖(我家乡的湖名)只有齐腿深的水了,邻近的人们蜂拥而来,整个的一片人山罩海。我也是里面的一分子。
没用多久,平生最倒霉的一条鱼跟我遭遇了!
那天,我收获了两条鱼,那条大的,也就是第一条,两斤二两,它成了我捕鱼史上最高的记录。
可是,直到今天,那次辉煌都还作为一份忧伤的记忆令我耿耿于怀。因为,自那以后,我的捕鱼生活便告结束,我的童年也告结束,我不得不“长大”了。

这个世界上,男人跟女人一样,都不喜欢长大,都不希望自己长大。
长大是一种忧伤。